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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义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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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有场宫中夜宴,身为丞相,若无要事,陆大人自然是要进宫参宴的。
按理说他还可以带上家眷陪同,陆夫人向来不喜这种场面,往年都是陆远鹤跟着他爹一起去的。
但今年,陆远鹤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胡管家再三确认,陆远鹤百无聊赖地逗着长生前两日从外头寻来的鹦鹉,头也不抬:“真的,不去。”
开玩笑,上辈子面对那老皇帝的日子还不够多吗?这个时候去宫里凑什么热闹?
何况……
陆远鹤目送胡管家离开,视线从一旁安静的屋檐下一扫而过。
若是进了宫,让迟照雪留在府里,还不知道要偷偷去见谁,可要是让迟照雪跟着他进宫,和皇帝暗度陈仓就更简单了。
出卖他的消息是小事,毕竟最近他防着对方,连面都不怎么见,也没给迟照雪什么重要消息。
但万一那老头听完,觉得迟照雪的任务完成得不好,要谴他回去怎么办?
陆远鹤想想就心烦,人只能放在自己眼下才安心。
长生自然也听到了他的答案,有些失落,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他的郁郁寡欢在下午被迟照雪发现了,因为长生端着空药碗出院子时一头撞在了院门上,根本没看路。
彼时迟照雪正在院子里练剑——即便伤势未愈,他也实在闲不下来,昔年时时刻刻神经紧绷,骤然能放松了却极不适应,可府里的侍卫都住在陆家别院,能练剑的地方自然也是在别院里,他和别的侍卫不住一块儿,想练剑也只能偶尔在陆远鹤必然醒着的时间段,在院子里练一会儿剑……哦,他没有剑,一般是拿着树枝比划。
陆远鹤从不对此发表看法,好似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见长生这模样,便收了树枝划出的凌厉走势,几步上前,问他怎么了。
长生叹了口气,说:“公子这段时日都不爱出门,我也闷坏了,还以为能借着宫宴出去透透气呢,谁知道公子根本没想去。”
他挠了挠脸颊,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我很久没去义庄了,有些想念弟弟妹妹们。”
“义庄?”迟照雪疑惑,“你的亲人在那边?”
长生道:“哎呀,我没和你说过吗?公子救过不少人,都是安置在那边的,我也是被公子救回来的一个,后来晚我一些来的几个丫头小子,我平日里都是称作弟弟妹妹。”
“这样。”迟照雪若有所思。
“不过这些人里,只有我因为年岁和公子相当,公子便请夫人做主将我留在了府上做小厮。每隔一段时日,公子也会去义庄看一看,这回病了,倒是……许久未去了。”长生说着,又叹了口气。
迟照雪看了眼主屋的房门,轻声道:“那……你和公子说一声不就好了?”
“哎,你这话说的,”长生愁眉苦脸,看了眼主屋的方向,避开院子里几个频频看过来的丫鬟小厮,将他拉出了院外,低声道,“你不觉得,公子最近很吓人吗?不爱搭理人,对着老爷夫人也是阴阳怪气的……唔,你别误会,没有说公子不好的意思,只是,只是和从前落差太大,我这心里吧,有点害怕,不太敢和公子提要求了。”
迟照雪不太适应旁人的接触,但也没有立刻甩开他,闻言目光疑惑。
他家公子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难道还有做正常人的时候?
看到他的表情,长生忙解释道:“你来得晚,不太知道,公子从前不这样的,你看他从前救了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老人就知道了……义庄里的弟弟妹妹都很喜欢他,每次公子过去,一堆孩子围着他转。”
迟照雪沉默地听着,有点出神。
“你想什么呢?”长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迟照雪眼神从一旁的花丛收回,“我觉得,公子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即便不太待见他,却也没对他发过脾气,只是性子有些喜怒不定,看见他时,眉头永远是皱着的,好像总在生气……?
难道是他一个下人住在偏房让陆公子不爽利了?
迟照雪眼皮跳了一下,有在考虑要不要哪天自己主动提出搬回那间客院,或者住在下人房也行。
长生没注意到他的走神,摆摆手道:“我前段时间问过几次公子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他总说没事,或是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来,这段时间,公子对待态度最特殊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是吗?”
“除了贴身小厮,哪个下人跟着住在主子院落的偏房的?就你有这个待遇,而且那天公子状况不太好,谁都不要,就喊着你的名字……”长生朝他眨了下眼,笑盈盈的,“我觉得,公子可能是看上你了。”
迟照雪脸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
自己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被旁人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他咳嗽了一声,局促道:“……不要胡说。”
“总之,”迟照雪尽量保持着脸色正常,努力把话题拉了回来,“我觉得公子不会拒绝你的,今夜毕竟是除夕,我听说……除夕是个很有意义的节日。只要他还是他本人,性子再怎么变,我想,昔日的情谊也是不会变的。”
长生愣了愣:“你说的还……还挺有道理的。”
他想了想:“那我去试试。”
迟照雪顺手把他手里的药碗接过来,扯了扯嘴角:“去吧。”
他其实挺羡慕的。
羡慕这对主仆之间,至少没有猜忌和压迫。
而他这样的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哪怕如今做个暖床的,也不太招人喜欢。
迟照雪想着,抬手摸了摸脸颊。
嗯……或许这张脸还行,陆公子那天就是看着他的脸决定让他留下的。
长生在院子前踱了两步,搓了搓手,带着几分忐忑,敲响了主屋的门。
听完他的来意,陆远鹤支着额头抬起眼,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去义庄?”
长生点头,一脸期待:“公子这么多天没出去过,不会闷吗?哪怕不去义庄,今夜洛京无宵禁,夜市必然热闹极了,一年也就这一回,既然不去宫宴,公子总该出去逛逛吧?”
陆远鹤挑眉:“我以为你不会提呢。”
他看这小子这段时间一副鹌鹑样,还以为他能憋多久呢。
长生懵了一下:“啊?”
陆远鹤翻过一页书,继续看他消遣用的小人书,语气懒散:“准你去了,我不去。”
“为何?”
“没必要。”
长生急了,一下身上的拘谨也散了个干净,噔噔噔上前两步:“怎么没必要了?义庄的弟弟妹妹们,还有郑伯和陈姨,这么久都没见您,必然是想念您的,您真忍心晾着他们吗?左右除夕也无事,公子您久病不愈,就得出去散散心啊,你就去嘛,去嘛……”
他这两步恰好挡着陆远鹤面前的光了,吵得陆远鹤头疼,他将书合上:“偏要我去?”
长生眼巴巴地点头。
陆远鹤瞥他一眼:“好吧。”
答应得这么简单?
长生犹豫了下,试探道:“那公子,要不要带上迟郎君一起啊?他在府上呆了这么久,也没出去过呢。”
哈。
陆远鹤笑了:“我说你突然怎么有胆子来找我,他提议的?”
长生眨巴眨巴眼,连连摇头。
他可不干卖队友的事儿。
陆远鹤却根本没理会,自顾自接着道:“你提起要带上他一起,也是他要求的?”
他虽笑着,眼神却是冷的。
就说最近怎么这么安分,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长生瞪大眼睛:“没有没有,这个真的没有!小的只是看他人不错,又同样闷在府里许久了,所以多嘴问了一句……”
陆远鹤:“那就是说,他提议你来找我这件事,是真的有了?”
长生:“……”
他垂头丧气地交代了两人商量事情的经过,不得不在陆大魔王的淫威之下被迫把队友卖了个干净。
奇怪的是,把迟照雪说的那些话讲出来以后,陆远鹤的脸色反而好看了不少。
他盘弄着腰间的香囊穗子:“就这些?”
“就这些啊。”长生看得出他有些防备迟照雪,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对迟照雪说出去没什么,但要真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他是一个字也不会泄露的。
陆远鹤持怀疑态度:“你确实你没帮他把他说过的话言语修饰一遍?”
这能是迟照雪说出来的话?
至少不能是皇帝阵营的迟照雪说出来的话。
但不管怎样,听到这种话,他确实也生气不起来。
长生直呼冤枉:“小的哪敢啊!”
陆远鹤打量着他的神情,片刻后点点头:“行,你去备车吧,一会儿就去义庄,想带什么自己收拾。晚上你带那几个孩子,跟着上夜市逛一逛。”
长生大喜的同时,还不忘记问:“那,那迟郎君他……”
陆远鹤勾了勾唇角:“也带上。”
看在他说的话还算合心意的份上。
骤然被兴高采烈的长生告知他要跟着一起出门,迟照雪整个人都是懵的。
好消息是,他和陆远鹤并不坐在一辆马车上,陆远鹤不知为何甚至单独给他备了一辆车,虽然看上去有点不合规矩……
坏消息是,那些守着他的侍卫也跟着一起出来了,守他马车的架势比守陆远鹤本人的马车还要严实。
迟照雪会骑马,应该说,从前身为皇帝身边的暗卫,他也只能骑马。
这是他第一次以下人+男子的身份坐上马车,周围还有好几个侍卫将他包得密不透风,让迟照雪有种……被过度小心对待的感觉。
可为什么呢?
他看上去有那么脆弱吗?
迟照雪一路坐立不安,看着马车行至京外一处庄子才终于停下。
陆远鹤从马车上下来,抬眼便看到身后同样刚下车的迟照雪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眯了眯眼,没来得及问,因为长生和门口摘豆荚的老爷子一挥手,根本没注意他的表情,直接半拉半推着他跑进了义庄的门。
一群原本还在院子里各干各活儿的孩子们听见长生的招呼声,当即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围了上来,将两人神情里既有拘谨恭敬,又有仰慕亲近,欢呼声中还夹杂着几声疑问。
“陆哥哥,长生哥哥!你们可算来了!”
“陆哥哥怎么现在才来看我们?你都好久没来了……”
“长生哥哥,这回带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来?”
“今天是除夕,陈姨说要做团圆饭!有很多好吃的!你们会留下来吃吗?”
“不要瞎说,陆哥哥肯定要和爹娘一起吃啊。”
“那长生哥哥……”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长生手忙脚乱地应着,把带来的衣裳首饰、吃食点心一一分过去,虽然都不是贵重物品,但也让院子里一时热闹得不行。
迟照雪停在院门口远远看着,发现这群孩子什么年龄段都有,最大的看着已经有十五六岁了,这一批就两三个,比较内敛,围在人群最外边,最小的也就三四岁,基本都被大孩子抱在怀里,免得人围在一起被踩到。
他们身上穿着简朴寻常的布衣,但能看出过得并不贫苦,因为每个人身上都干干净净的,即便围在一块儿,也都知道顾及着彼此,去拿糕点时都把手伸得高高的,但明显只是起哄玩闹,没抢到也不会生气别扭。
迟照雪默默看着,直到两名妇人和一名中年男人从厨房匆匆忙忙出来,姿态恭谨地和他说着什么,孩子们才散开了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择菜或是继续清扫院落,目光却还恋恋不舍黏在他们身上。
陆远鹤应了两声,看了眼周围,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随后他把目光转向了门口的迟照雪。
“杵在那干什么,进来。”
迟照雪看了眼周围,守着他的四个侍卫离得远远的,他犹疑地指了指自己,见陆远鹤点头,才抬步踏了进去。
“这是陈姨,郑伯,还有苗管事。”他侧头对迟照雪道。
对方默默点了点头,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一个侍卫介绍这些人。
不过他不明白的事陆公子已经做得很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这位是?”
陆远鹤淡淡道:“迟照雪。”
“……哦。”
谁问名字了,问的是身份啊。
不过几人面面相觑,还是没人敢把这话说出来,只能客气地称呼迟照雪为“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