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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英雄迟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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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事儿没有?脱身了吗?有人能帮你吗?”田萱还画画的手立刻停下来,紧张问道。“你给我打电话,我又特么飞不过去。”田萱越说越着急,越说越无力。
人的一生就是有各种各样的无奈和做不到,小到应付不了酸鸡,大到帮不了远亲。
“我看到个变态美女在人家车上乱涂乱画。”丁梓随即发出标志性的鸡鸣爆笑。
田萱很快顺着笑声和脚步声看到了丁梓,还没来得及有表情,就被丁梓一个熊抱裹住。
“挺能憋啊,回来了居然没提前告诉我。”田萱笑着用力搂了搂丁梓,“几个意思?”
“走,咱边吃边说。”丁梓看向阿斯顿马丁的前盖,“我看看画的什么玩意,棒棒糖、小鸡崽儿和鬼脸嘟嘟。车主咋惹你了?”
“车主事儿多,”田萱继续手机叫车,“今天得喝点。”
俩人去的烤肉店距离花店10分钟车程,是两年前无意发现的在巷子深处的小馆子,环境一般但肉是真的好吃。
丁梓作为上头专业户,空腹喝两小盅酒基本就眼神迷离了,举着第三盅酒对着田萱说:“长话短说就是我下定决心离开H城了,我要重启人生。”
田萱笑着和丁梓碰了碰杯,两人一饮而尽:“行,需要钱就和我说。”
丁梓爆笑,随即放低声音:“你现在嚣张得很。”
丁梓把烤好的还带着嗞嗞响的肉夹到田萱的盘子里:“甜子,你也重启人生吧,别困在过去了。”
田萱把肉、豆芽、葱和黄豆酱包在生菜里卷着吃了一口:“我这不已经过着有钱有闲的暴发户生活了吗?”
“我不是那意思,”丁梓就着肉喝了口酒,看着田萱良久,又叹了口气,“算了,我要是被自己全情投入20多年的事业背叛,我得缓半辈子。”
田萱给丁梓斟酒,也给自己满上,俩人默契一口干:“我尽量重启。”
听到这句话,丁梓迷离的眼神又聚焦了,又给自己填了一杯酒:“我干了。” 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一直以来田萱都不愿意谈论自己的病,解释起来很累,讲一次就揭一次伤疤。
但丁梓不需要她的解释,田萱把诊断告诉给丁梓的那天,丁梓大概把网上能搜到的学术文章都看了一遍,然后偷偷办了签证来巴黎,什么都没说地陪她待了几天,最后顶着宿醉回了H城。
事到如今,田萱对重启人生仍然没什么想法,那么说也只是不想让丁梓失望。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田萱把今天遇到的龟毛小酸鸡事件分享给丁梓,丁梓非常没素质地把脏话串成串儿一起烤着吃了。
“欸你看你看,” 对着门口坐的丁梓突然放低声音,“《时夏分秋》的cosplay。”
田萱回头看,四个彩色头发打扮得特别华丽的少男少女们正挑着靠门口右边的位置坐下。
《时夏分秋》是一部披着青春校园外壳的烧脑解密类动画片,第一季两年前上线,小工作室师出无名,刚播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抱着嘲讽原创国漫的心态去看的,结果光速打脸。
结尾的反转催人泪下,分镜配乐无比灵性,引全网动漫大v竟折腰。田萱和丁梓也不争气地鼻涕一把泪一把。
毫无疑问成为了这两年非常火火到出圈的IP,漫展cosplay的头号代表。第二季已经开播两个月了,依然没让人失望。
“要不要去和他们合照?”丁梓问道,“算了我没化妆。”
“算了,人家刚坐下吃饭还得营业,多辛苦。”田萱转回头嗦了口方便面。
“我昨儿看了最新一集更新,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导演的缘故,感觉少了点味道。” 丁梓夹起冷面里的鸡蛋,“但是无伤大雅。”
“前几集我就感觉有bug,也无伤大雅。”田萱说,“老板,再来瓶白酒!”
“来什么来,你们不是要去澡堂子吗?”老板娘边给隔壁桌换篦子边说,“吃完这口赶紧醒酒,一会儿再死浴池里,多危险。”
“哪那么多危险!我一会打架的青壮年!” 宿安霁皱着眉对陆湛说,“我今儿就走回去了。”
“得,你这脾气我劝不动你,注意安全。”陆湛拍了拍宿安霁的肩无奈说道,“四瓶啤的你飘成这样。”
“我求你赶紧叫车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吧。” 把陆湛送上车后,宿安霁打开手机导航定位。S城的房子是陆湛帮租的,宿安霁只去过一次。
宿安霁意识清醒,走路有那么点悬浮,但不妨碍回家,也不会断片儿在雪地里冻死。
路上经过一个小公园,这会儿齁冷的没什么人,也就只有意气少年们在打雪仗。
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小孩成为众矢之的,被两个瘦猴男生按倒在地,另外一个壮硕男生往他衣服里灌雪,大家欢声笑语。
真是美好的青春啊,陆湛心想。
但很快发现不对。
黑羽小孩刚要从雪地中起来,就被一号瘦猴男踹趴下,再起再踹,再趴再起,试了几次就不挣扎了。
一号瘦猴男似乎不解恨,跟二号瘦猴男合力把他的羽绒服和卫衣扒下来直接甩到桥下,壮硕男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直径起码一臂半地球那么大的雪块,举起就要砸向小孩。
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夹杂了什么别的,如果有什么石头酒瓶子就糟了。
“住手!” 宿安霁火速冲向壮硕男,朝他腰撞了一下。
壮硕男估计没合计能有人出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雪块也跟着打散在地,什么都没有。
“你们别玩太过!”宿安霁指着壮硕男,试图耍个帅,但可能确实喝多了,身体有点找不到平衡,右脚往后移了半步才定住。
宿安霁的重要讲话还没开始,壮硕男一拳砸向了宿安霁的左脸。
宿安霁一个趔趄差点也要被再趴再起、再起再踹,还好成年人的尊严让他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瘦猴们站在壮硕男两侧,一左一右如黑白无常。
“叔叔,失业了就去找工作,一酒懵子loser搁这儿管什么闲事啊?” 壮硕男手插着兜不屑地看向宿安霁。
卧槽?哥堂堂天才动画人,别人都求着哥出山,一个作品赚小几千万的说我是loser,祖国的花朵真是带刺的玫瑰。
今儿不打到你们叫爸爸决不罢休。
“我不打小孩。” 宿安霁冷冷地说。
但自己作为24岁的成年人不能对未成年使用暴力。
三朵带刺玫瑰听到这话立刻爆发出狂笑,高点的瘦猴说:“你也得能打得着啊。”
说罢集体朝宿安霁扑过来,饿虎扑食着实很吓人。
不打小孩的宿安霁只能被动防守,没几秒就摸出了这三朵花的实力,也就虚张声势的主。
壮硕男将近1米9的个子明显影响了他的速度,俩瘦猴灵活不少,但打个架跟跳民族舞似的只有撩拨没有伤害。
在他们的衬托下,宿安霁仿佛会轻功似地轻盈闪避,正琢磨着擒住壮硕男了结此事的时候,脚下被什么玩意绊了一下。
宿安霁没来的及找回平衡,青春少年们抓住这一刻扑上围攻,宿安霁只能顺势摔倒,双手抱头防护,再伺机起身。
“都别打了!警察来了!班主任也马上过来了!” 一个女声响起,“用不用再叫你们班同学一起围观啊!”
不知道听到什么关键字,青春少年居然真的停下动作,循着声音看去,两个人影逐渐靠近,矮点的瘦猴最先定位:“我靠,是花店大姐,被她认出来咱们今天都得完。”
三个少年撒丫子跑了,宿安霁赶紧起身,结果起猛了还有点头晕。
丫的,再也不喝酒了。
“你没事吧?” 田萱赶忙扶了把醉酒大叔,看了眼大叔,大叔也看了眼她,两人都楞住了。
这不是那酸鸡吗,挺大一青年被中学生按地上打?
“哦,你没事吧?” 田萱的关切淡了下来。
“没事。” 宿安霁简短回答,然后跑向小孩儿,皱着眉问道,“你伤到了吗?被欺负了不知道还击吗。”
“你不该多管闲事的,本来就该被打一顿的。”小孩儿紧握拳头,语气中甚至带着点埋怨。
宿安霁愣了愣,呵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擦了擦嘴角的血,自己现在也一腔怨气无处可发呢,指着小孩:“行,你,现在就和我单挑。”
小孩儿一秒都没有犹豫,朝着宿安霁的胃就是一脚。丁梓见状赶紧拉住小孩往后拽,田萱也赶紧接过惯性退后的宿安霁,继续拉开两人的距离。
两条疯狗隔了三四米,这才冷静下来。
田萱和丁梓对看一眼,互相做了个擦汗姿势。
还是很后怕的,两个女性在力量上无法拦住冲动的男性,好在这二位疯狗很绅士且尚存理智。
“你看着也不像不会反抗的啊,怎么回事?” 丁梓看着小孩儿,一米七三四,有点瘦,零下20多度只穿了件T恤。丁梓只好把自己的小号羽绒服脱了披在小孩儿身上。
小孩儿不说话,脸瞥过一边向桥那边看去。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我只看到你被群殴。” 田萱问宿安霁。
“我那是在防守!” 宿安霁不耐烦道,“经过这的时候看见那小孩被欺负,外衣都被扒了。”
说到这,宿安霁像想到什么似的笑了,“那仨熊玩意看到来的人是花店大姐唰一下就跑没影了,没想到你还是风云大姐头啊?”
田萱也笑了笑, “都是误会。”
说罢田萱小跑到丁梓和小孩那边:“手机还在身边吗?”
小孩点了点头:“我都揣裤兜里。”
“那加下联系方式。”田萱拿出手机,“快点的,冻手。”
小孩犹豫着扫了田萱的二维码。
“你们高中生的世界太复杂,我就一问题,受伤了吗?”田萱看着小孩。
摇头。
“需要我们帮忙吗?任何形式上的。”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小孩反应非常快,抬杠要有比赛他指定能为国争光。
田萱和丁梓对了下眼神:“那行,以后给你发消息你最好回,不回也没事,这片儿我熟,打听你不费劲。”
丁梓问道:“你衣服呢?”
“他衣服被扔桥下了。”宿安霁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扔给了小孩,没好气地说,“先穿我的,别抢人小姐姐的。”
小孩把衣服甩在一边不领情,宿安霁明显压着火呢,田萱无奈捡起羽绒服递给小孩:“你穿可能大点,将就一下,不穿我们就报警。”
他只好不情愿地穿上宿安霁的羽绒服,几个人一起去桥下捡衣服。
宿安霁得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原来是被路缘石绊倒的。雪正好没过了灰白色的路缘石,天色暗难留意到。
真是英雄迟暮啊。宿安霁捂着自己的胃。
三个人又一起送了小孩回学校,看着他的背影,宿安霁问道:“真不报警?”
“人孩子身上没什么伤,怎么报警?”田萱回头问宿安霁,“目测你是伤的最重的。”
宿安霁撇撇嘴:“总之刚谢谢了。”
“刚要了微信,这几天我盯着点。”田萱憋着笑,“那仨不是怕我吗,估计短期内没事儿。”
“哦这是丁梓,我朋友。”田萱终于想起来做介绍,“这是宿安霁,一个……”
田萱此刻不知道怎么界定和酸鸡的关系,说是客人吧,但今早发脾气估计也把他吓跑了,说是朋友吧,妥妥够不上。更准确的说法是,这是宿安霁,一只吹毛求疵的酸鸡。
“客户。” 宿安霁补充道,对丁梓点头示意又看向田萱,“开业见。”
“啊,开业见。”
田萱丁梓和宿安霁道别,经此插曲两人已经彻底醒酒,不会猝死在浴池,于是大踏步向澡堂子进军。丁梓若有所思:“宿安霁,我怎么觉得这名这么眼熟呢?”
一阵北风倏地吹过,刮得俩人脸生疼,田萱拉着丁梓开始小跑:“是不是,我也觉得。咱俩快点,好冷。”
“澡堂子桑拿池我来咯!”丁梓笑意盈盈。
*
作为一个志不在花艺的咸鱼,田萱在西餐厅开业被分派的任务是看门和浇花。
由于三层西餐厅的花艺工程浩大,再加上宿安霁那个挑刺的个性,赵可决定七点开工,给最后的装饰和检查预留充分时间。
宿安霁和陆湛没反对,直接把钥匙给了赵可。
此刻田萱一个人在西餐厅,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楼的台面花艺,最后坐在了吧台位发呆。
越是平日里热闹喧嚣的场所,安静下来就越孤寂得可怕。
田萱坐着发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二楼。
钢琴搬来那天田萱陪丁梓逛街去了,听赵可的意思是很高级,不过他看什么都高级,还是得自己亲自审判。
结果田萱看到实物就愣住了,三角钢琴已经够浮夸了,丫的宿安霁买的还是施坦威。
施坦威,钢琴里的劳斯莱斯!顶级音乐学院的标配!演奏级!
田萱看了眼窗外,这个点街上没人,赵可在花店忙着准备,宿安霁长得就像个起不来床的夜猫子。
都这样了,不弹白不弹!
反正不管弹成什么样,这个世界不会有人知道。
田萱走近钢琴坐下,看着眼前昂贵的88个键,情绪很多,疲惫、害怕、紧张,但“跃跃欲试”仍以毫厘之差胜出。
回国前田萱尝试过很多疗法,也听过康复者的分享会,大意是说“要改变对钢琴的看法,重新建立和钢琴的链接”。
嗯,我眼前的施坦威不是施坦威,是麻将机。我不是钢琴家,我只是个打麻将的雀神。
为了提振信心,田萱选了一首难度很低的勃拉姆斯《摇篮曲Op. 49》。之前丁梓为了装逼让她教一首好上手的,田萱就选的这首。
她放松身体,双手拱起搁在键盘上,指尖弯曲轻触琴键,嗯,轻触麻将。
第一个音符响起,旋律随之产生,充满切分音的曲子恬静、柔和、轻快,治愈人心。
可能是因为主旋律在左手,可能是因为速度偏慢,也可能是因为两年没弹确实和钢琴产生了新的链接,田萱几乎完美地完成了演奏。
如果可以忽略右手无名指那似曾相识的脱力和不协调。
田萱不敢深究,决定乘胜追击,继续她两年前未竞的事业,李斯特的《鬼火》。
当时在准备一场以浪漫主义为主题的音乐会,田萱为了突破自我没有选擅长的肖邦,选了李斯特,又在李老师众多神作中选了《鬼火》。
大量重复音和快板,节奏超快,刚才的《摇篮曲》一分钟大概60拍,《鬼火》要求的速度是差不多140拍。
但田萱喜欢,这首曲子就像它的名字,诡异神秘反叛,特别酷。
田萱拿出手机打开节拍器软件,又回忆了下琴谱,嗯,果然还记得。
只要能完整弹下来,她决定只要能慢慢地、完整地弹下来,就重启人生。
拜托了,钢琴之神!
田萱再次调整姿势,从第一个小节开始,嗯,感觉不错,毕竟自己两年没碰琴,能弹成这样真是了不起,嘿嘿嘿。
如果再稍微提速呢?
这么想着,手就再次变了形。
无名指的不协调更加明显,不自觉的抖动让其无法精准落在目标键上。
大脑越想要控制,手就越失控;手越失控,精神就更紧张,内心的混乱最后反映在扭曲混乱的手型上。
原来曾经无法逃离的痛苦循环从未消失,还是那么混乱、无措、失控。
田萱的新的人生,根本就不存在。
去他妈的钢琴之神!
田萱的手重重砸在琴键上,愤怒的低音代替田萱的咆哮,尖锐的哭声代替田萱的悲鸣。
尖锐的哭声?
哭声?
谁在哭?
田萱顺着声音向自己后面的角落看去,一个小女孩儿坐在地上哇哇哭,都快倒腾不过来气儿了,脸憋通红。
田萱赶紧向小女孩儿跑去,蹲下来看她的情况,小女孩一只手在抹眼泪,另一只手,好像没有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