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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乞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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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饱喝足,谢顾松和青海重新回到马车。
 
 下午的阳光向西方移动,马车则一路朝东。谢顾松坐得累,伸了伸懒腰,侧身将车帘撩开了。
 
 车里一时流进清新的空气,坐在角落的青海微微抬眸,被窗外湛蓝的天空吸走目光。
 
 谢顾松撑起下巴,看看他又看看外面,手里的折扇转了几下。
 
 “江南气候确实适合养生静心,怪不得北方那群老狐狸一生病就叫唤着下江南休养。”
 
 斜阳落到谢顾松脸上,在直挺的鼻侧晕出淡淡的阴影。而他发白的双唇中间隐约透着红润,与初见时略有不同。
 
 和平时开玩笑捉摸人的语气不同,谢顾松这话里掺着几分讽刺,听得青海忍不住瞥向他的方向,“我见你身体也不好,为何不在此多待几日养病?”
 
 青海面容白皙,被光一照显得透亮。
 
 “我与他们不同,”谢顾松转转折扇,反射在扇子上的光芒直照进人眼里,“每活在世上一秒那都是我争取来的,怎敢去放松。待我夺得大业,必然要回来好好游戏一番。”
 
 说到这里谢顾松的眼底充满勃勃野心。
 
 阳光如同音符,随着马车的起伏从车窗跳到折扇,再从折扇跳到帘子上。
 
 青海静默片刻,“那便预祝公子心想事成。”
 
 “有你在,大业就成了一半。”话音刚落,谢顾松的声音迫不及待响起,“所以待我成功之前,你别想着逃跑。”
 
 “从四年前开始公子的随从便常伴左右,为了一个不起眼的道士真是大费周章。”青海冷冷地收回眼,继续望向天空。
 
 谢顾松闻言,低笑起来,“小道士你不明白我无话可说。因你本就是至尊,自然理解不了我等凡人的心——”
 
 平稳前进的马车骤然急刹,谢顾松撑在车窗上的手肘一时不察直直撞上木板。
 
 “怎么回事?”他甩甩手臂,蹙眉问驾车的时清。
 
 时清的声音略显焦躁:“爷,前面有一小乞儿,车子过不去。”
 
 “乞儿?”谢顾松好奇地掀起门帘,还真有个瘦小的乞儿在路中间跪着。
 
 青海也一起看去,小乞儿灰扑扑的脸看起来不足五岁,小脸上没几两肉,身子更是瘦得只剩皮包骨。他睁着双黑漆漆的眼睛不敢看时清,只怯怯盯着高头大马。
 
 等等!这孩子的眉眼着实眼熟。
 
 即便瘦到脱相,青海仍是在小乞儿脸上感觉到似曾相识,可究竟是谁一时想不起来。
 
 小乞儿抖如糠筛,死死扣紧手中破碗,只期望面前的贵人能施舍自己一眼。
 
 谢顾松见过的乞丐多如鸿毛。
 
 一到冬季,每天早上,京城守职侍卫不知要搬运多少乞丐的尸首。冻死的,饿死的,受伤流血而死的更数不胜数,所以眼前这乞儿不过是他冷漠人生里的过客。
 
 他根本不想因为小乞儿而耽搁赶路的脚步。
 
 “把他打发走,不走的话不用客气。”谢顾松一如以前,冷酷地发号施令。时清领命跳下马车,捏紧鞭子准备恐吓小乞儿。
 
 青海坐不住了,“等一下。”
 
 谢顾松回头:“?”
 
 “公子方才说待大业完成之前青海都没有自由,看如今的情况已是板上钉钉的事,”青海越过谢顾松翻下马车,来到小乞儿身边,扭头看着谢顾松朗声继续道,“不过我收一两个徒儿应该不为过吧。”
 
 “……”谢顾松扶额,与青海僵持了几秒,最终冲时清摆手,“回来吧。”
 
 “是。”时清面无表情地瞟了一眼青海,转身坐回位置。
 
 小乞儿战战兢兢看向青海,然后又转向马车,接触到时清冷厉的目光后缩着身子挪到青海身后。
 
 “童儿,可还能站起来?”青海蹲下身,抚上小乞儿单薄的肩膀。
 
 “……嗯……”小乞儿抿抿干裂的唇,粗糙的手指动了动,抓着破碗直起上身。
 
 他尽力避开头顶上时清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对青海举起碗怯弱开口,“……贵公子可有、吃食?尘儿吃的不多,一点就够……”
 
 眼前的破碗往前又递了递,唤作尘儿的小乞儿似乎饿坏了,眼巴巴盯着,只等青海点头。
 
 青海弯起嘴轻轻笑了下,手掌上移摸向尘儿的头,“我正缺徒儿,你要不要与我一起走?”
 
 “跟您走可……有吃的?”小乞儿一心只关心填饱肚子的事,丝毫没关注徒儿的含义。
 
 青海笑笑:“自然有。”
 
 在这时,马车里的谢顾松等得不耐烦了,冲他们喊道:“小道士,收徒讲究的是缘分,既然他与你无缘,就快快放手。时间不等人,我们还要赶路!”
 
 “赶路”两个字他咬得极重,生怕青海忘了这事。
 
 青海扶起尘儿,带着一起回马车。
 
 每次上车时清都将矮凳放下来以方便谢顾松上去,而青海则是顺带的。
 
 现下没了谢顾松带头,再加上时清本就看不惯青海,自然不放矮凳。
 
 看着一动不动的时清,青海决定自己动手。
 
 他先是把尘儿抱上马车,然后自己再跳上去,一旁的时清沉默着,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没。
 
 “事情办好……嗯?怎么这么臭?”谢顾松掀开帘子的时候青海刚站稳,他发现小乞儿就在帘子后面,看见自己掀帘子急忙绷直后背,脸上怯生生的表情硬是强忍了下去。
 
 可谢顾松下意识说出来的话伤了他,眼中浮起很明显的自卑。
 
 青海把对望的两人挡住,护着尘儿坐进马车角落,然后转头像防狼似的盯着谢顾松。
 
 一瞬间谢顾松觉得好笑,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了。”他敲敲车窗,没一会儿车轱辘开始缓缓移动。
 
 “童儿,你叫什么名字?”车里气氛紧绷,同时尘儿身上的味道刺激着谢顾松,他把窗帘子拉开,借助吹进来的风驱散气味。
 
 尘儿扒住青海的衣袍,想了想才回答,“尘儿。”
 
 “尘儿、尘儿……好名字,姓氏呢?”
 
 那头青海把先前打包的吃食翻出来给尘儿,又倒了些水放到他面前。
 
 尘儿大口大口吞下饭,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回话,“尘儿没……有姓、就只叫尘儿……”
 
 “百家姓百家姓,怎能没有姓?”谢顾松说,“我给你取个姓如何?”
 
 青海和尘儿同时看了过去。
 
 谢顾松挑起眉,继续道:“姓青,你觉得怎样?”
 
 “姓氏不该如此随便。”青海一听,不赞同地摇头。
 
 “你不就姓青,有什么随便?自古徒儿跟着师父姓的又不止你一人。”
 
 “这我自然知道,但他不能姓青。”
 
 “为何?”
 
 谢顾松不解,青字一姓难道有什么忌讳?
 
 “青字非我族姓,是名号。”青海说完,发现尘儿正盯着桌上一块糕点咽口水。
 
 谢顾松也看见了,于是伸手拿了一块,看向尘儿,笑着开口,只是话不是对尘儿说,而是青海,“既然如此,确实不该姓青。不然……”
 
 他伸长手,将糕点伸到尘儿面前,示意对方接住,“不然跟我姓如何?谢字乃我族姓,足够放他身上吧。”
 
 “谢尘?”虽然青海心里不愿意,但这个名字听着确实不错。
 
 “嗯,谢忱。”
 
 谢顾松手指沾水,把“谢忱”二字写在桌上。
 
 尘儿兴奋地抻脖子去看,只可惜他不识字,分不出哪个才是自己的尘。
 
 用水写的字很快被太阳烘烤干掉,谢忱怎么也找不到那两个字的踪迹。他举起干巴巴的小手,想去摸一摸,但又忌惮谢顾松。
 
 他小心翼翼抬头,正与谢顾松垂下来的目光对上。
 
 那双眼似笑非笑,带着他看不懂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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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驶过一段平坦的大路后进入泥土路,店小二说的村子被夕阳的余晖笼罩,就在不远处。
 
 四人越靠越近,漫天红霞下面是几道从烟囱里冒出来的黑烟,家家户户正忙着准备晚饭。
 
 谢顾松他们吃得晚,这会儿还不饿。
 
 谢忱则才吃饱,整个人比刚才神气不少。他透过撩起的帘子往外看,发现几人的目的地竟然是闹疫病的庄子,这令他开始着急。
 
 “师……师父。”他轻轻拽拽青海的袖子,生涩又陌生地叫了一声。
 
 闭目养神的青海听了,疑惑地低头看他。
 
 “师父,你们走错了……”有了第一次,谢忱叫第二遍时不再那么拘谨。
 
 “嗯?”青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没有走错方向,“忱儿,我们没有走错,就是这里。”
 
 “可这里……这里不安全……”谢忱越说越小声。
 
 “怎么不安全?小徒儿你倒是说说看。”对面的谢顾松一挥折扇,边给自己扇风边问。
 
 谢忱皱起小脸,他不喜欢谢顾松叫自己小徒儿,他明明是青海的徒弟。
 
 可就算他这么想,也仅仅只是想想……
 
 “这里死过人,死了好多人……大家都不敢来了。”谢忱指向村子,一边说一边觉得后背发凉。
 
 “那你还跟着?你知道叫了师父后要做什么吗?刚才为什么没叫我师父?叫我师父,我或许就网开一面,不将你一人丢进里面。”
 
 谢顾松吓唬谢忱,如愿看到他眼里的恐惧。
 
 不知为何,谢顾松总忍不住想看谢忱害怕懦弱的样子。
 
 “师父,真的是这样吗?”谢忱躲回青海身后,死死抓住他的衣袍,甚至没忘抱起自己的破碗。
 
 青海瞪了谢顾松一眼,回身安抚谢忱。
 
 “切,”谢顾松扁扁嘴,把扇子举高,遮掉半边脸,“没意思。”
 
 “时清!”他敲响车窗,等外面回应后吩咐道,“进了村子之后找一家能歇脚的客栈。”
 
 “是。”
 
 “要两间客房,还有记得给这小家伙洗洗。”
 
 “是。”
 
 时清说完,马车已经拐进村子。
 
 夕阳缓缓落下,村民们背着箩筐行色匆匆,没一会儿街上变得萧条。
 
 谢顾松倚着车璧,问青海:“我祖辈传言,得驭龙术者得天下,祖辈不可诓我。但这几日下来,我见你一心收复妖怪,却未曾透露一点对朝政的野心,若将来我需要你,你能助我什么?”
 
 吱呀吱呀的车轱辘声磨砺着他的声音,似有几颗沙石蹦到地上,听起来竟意外舒服。
 
 青海轻抬眼皮,定定注视他的脸。
 
 几日下来,谢顾松发白的面色已然红润起来,仿佛注入了新鲜血液。
 
 “看我作何?”谢顾松轻声笑问,缓缓将脸转向窗外,“药罐子的脸怎么看都不如人意,看多了反而厌恶。”
 
 语气中的自嘲格外明显,让青海不由得多看上两眼。
 
 微风习习,将谢顾松额前散下来的几缕黑发吹起,少年乌黑的眼珠半垂,不知落在何处。他浓黑的睫毛扫下淡淡阴影,棱角分明的下颌高高扬起。
 
 青海的目光一路流连,直至落在谢顾松白玉般的耳垂上。似乎看得太过出神,头顶骤然响起两声笑,他才猛地惊醒。
 
 “公子莫要妄自菲薄。”青海避开谢顾松的双眼,扭向窗外。
 
 人烟稀薄的街市不见一个小贩,两旁门市或半开或紧闭,难得见到的村民亦在匆匆赶路。
 
 十分奇异的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