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迷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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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需要我再给您添杯茶吗？”
“……”
“殿下？”
耳朵嗡嗡嗡地响，好像有人拿锤子一下下凿进她的脑子，偏偏技术还不太好，发出吱呀刺耳的稀里哗啦声，圣女殿下最看不得这种磨磨蹭蹭的行为，抢先皱着眉头扒拉开各个奇形怪状的部件，脑子里还是脑子，百转千回地皱皱巴巴，“快点快点”他们说，于是她高举起榔头——
“砰——！！！”
她猛然惊醒。
“殿下？”关切地声音从身侧传来。
扶光转过头，看清了眼前差不多快要贴到她身上的人——
“……乔乐丝？”
侍官喜笑颜开：“殿下您终于清醒啦。今天比以往早一些呢。”
以往——？
扶光垂下眼，入目是精致的浅蓝色制服，长裙刚刚过膝，披肩垂感很好，肩侧扣着一枚金属制的勋章，表面光华流转，那里存放着她的一缕精神力，便于日常的检测和登记。缎面的衣料尊贵优雅，她的腰侧松松搭着细细的链条，两端凑得极近，直到某处倏然停止——上面刻着一串铭文。笔触复杂晦涩，盯得久了便是一阵目眩，透着凛然的神秘——本该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那两道叉的话。
最纯正的朱红色，还隐隐淌着碎金，一看便知造价不菲。此时正盛气凌人地落在铭文上方，歪歪扭扭吊儿郎当，生生破坏了整套衣服矜贵奢靡的气质，格格不入又令人啼笑皆非。
身旁的侍官却视若无睹，殷勤地为座位上的女生重新整理了一遍发型——
精致的编发，上面缀着两颗流光溢彩的金色宝石。
噫呜呜呜呜呜好漂亮好漂亮，她家殿下今日还是如此光彩照人！!
“走吧。”
咦？
侍官回过神，下意识瞟了一眼时刻表：“现在吗？”
“来不及了。”
“不会啊。”侍官有点摸不着头脑，“离殿下您往常启程的时间还有约莫一刻钟……”
“……是吗？”
扶光微微后仰。她也看了一眼表——时间很充足，够她再打一个盹。但她还是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总感觉脑子里有一个喋喋不休的声音在催促“快点快点”。
啧。好烦。
她刚入学不久。说是神殿的传统，与各区继承人一起精进学业友好交流——“明明以前没有。”
“……”
“你们定的这个传统大长老知道吗。”
“……”
“你们瞒着他。”
“……”
“你们还想骗我。”
“……”
“呵。你以为我和他一样蠢吗。”
“……”
“我不想上学。”
“不行。”那天议会室鸡飞狗跳锣鼓喧天人仰马翻，最后圣女殿下黑着脸走出来，后面跟着一长串胡子肉眼可见稀疏了很多的气鼓鼓老头。
上六休一，驴都不敢这么使。
乔乐丝感动地看着她家殿下的背影——没想到一向厌学情绪严重的殿下今天居然这么积极，看那稳重的背影，看那闪闪发光的勋章，看那跳动的、跳动的——
哎？
哎？？？！！！！
扶光手脚麻利地翻过墙，甩掉背后发出尖锐爆鸣的侍官，面色狰狞，一路冲刺——
“目的地较远，传送即将开始，请您确认。”
“是是是！”
乔乐丝带着赶来的后卫队，只抓住一片残影。
“！！！”
“殿下——！！！”
冲天光柱一闪而过。
神殿内部被人为控制着维持恒温，外面却天寒地冻，扶光一个激灵——
“砰！”
身下触感硬邦邦的，并不软和。
但是……
“哥们，你还活着吗？”
很明显是个人。
她犹豫地拍拍那又冷又硬活像个冰碴子的身体。
“……下去。”
略显嘶哑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等他站起来，扶光才发现他比自己还矮半个头。浑身裹着个黑袍子，连脸都看不清。
拍完身上的雪，他转身就想走——
“喂，你要死了。”
他猛然顿住脚步。
那个突然从空中落下来的贵族小姐歪着头，漂亮的脸上满是兴味，好像不觉得自己随便说出口的话有多恶毒。
“关你屁事。”
哇，好凶。
但是还不到她胸口，身板又瘦又小，单薄的袍子根本挡不住风，哗啦啦往里面灌着雪水。哪怕压着嗓音，也没能让人感觉到多少威胁性。
即使看不到脸，扶光也能猜出那里面必然有一双狼一样狠戾的眸子。
“我砸到你了。”
“嗯。”他明显很不耐烦，似乎忍着什么没说，扶光估摸着是“知道你他妈还诅咒我”的无语和烦躁，结果没走出几步，男生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你要给我钱？”
“……”扶光不动声色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
“我可以帮你。”
“给我钱。”
“你今天有麻烦。会死。”
“给我钱。”
她扯住男生的肩，轻而易举将他拉过来，语重心长：“你想想，命都没了，钱不都便宜别人了。”
“你没钱对吧。”
“……”
他转头就走。
历来只有别人求上门从来没被拒绝过的圣女殿下：“……”臭小子，油盐不进。
也懒得去打听自己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扶光就这么慢悠悠跟在黑袍男生身后，四处张望。
越走越偏僻，人影寥寥，一个转弯，扶光打量着面前的巷子。
角落里或坐或躺着人，自进了巷子起，她就感觉到身上黏腻着的视线，从暗处窥出含着打量或垂涎。
“收起来。”前面传来一道冷硬的声线。
“嗯？”
男生却像再也忍不住，粗暴地拽住她的手腕——“喂！”
那些视线被甩在身后，扶光暗暗咂舌，没想到这小家伙看起来瘦弱速度竟然这么快，果然人不可貌相。这里光线很暗，扑面而来的风雪像刺骨刮刀，扶光苦着脸呸出两口雪，还没等说什么视线突然一转——
门被轰地推开，她被人扔进屋。
扶光能感觉到这人没来由的火气很大，那力气一开始似乎想要直接把她扔在墙角，中途似乎忌惮什么又拉了她一把，她才没直接撞上墙。
她低下头，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小孩。
“你刚才说……”
“就你那个热的东西。”他冷声道，“会改变外界温度的……法器，收起来。”
？
扶光笑着挑挑眉。
“你说这个啊。”她打了个响指。
空气中温度再次攀升，强硬地驱走屋子内的寒意。
她伸出手，指尖跃上一抹火苗，即使扶光挥手也锲而不舍地贴上来，欢快地蹭来蹭去。
饶是再蠢，男生也发现这绝不是凭借外力才能勉强操控的能量。
“……你怎么做到的？”
大家族的底蕴、传承抑或是与生俱来的天F——
“骗来的。”扶光深沉道。
男生：“……”
扶光挥挥手，火光影影绰绰，破败的屋子从未如此暖和过。再没见识男生也能看出她身上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也难怪那些人自她出现起就开始蠢蠢欲动，甚至——
他不动声色地按灭了不断闪烁的通讯器。
扶光：“只有我和你能感觉到。”
男生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她是说温度。
“……嗯。”
眼不见心不烦，他转身去收拾东西，扶光懒洋洋靠在桌角，只见到他往一个背包里死命塞着什么，原本干瘪的包被塞得鼓鼓囊囊。
正好在窗边，扶光看着外面低矮的房屋，若有所思。
雪花纷飞，再厚的积雪也挡不住这一片沉沉的死气。
收拾好东西，男生抬脚就走。
“你去哪？”
“和你没关系。”
“那我去哪？”
“和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你默认我跟回来不就是想让我救你吗？”她抬起下巴，“来来来，别害羞。”
她的话语里带着理所当然。男生对上她的眼，微微沉下目光。
“我不需要。”
“所有人都这么说。”扶光笑意盈盈，“但最后他们都反悔了。”
“……”
男生突然意识到，扶光不是在故意挤兑他。
她没有直接离开，也不是因为什么心血来潮。
——你想让我帮助你。
——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
——你别有所图。
——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
他移开眼，嗤笑：“你他妈有病。”
扶光：“……”屮，她看这小子不爽很久了。
通讯器再次亮起，带着不耐不停地发出震动。
“谁？”
“催债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一把将背包甩在肩上，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临走前他好像往屋子里瞥了一眼。
扶光没再跟上来。
……
未干的水迹上模模糊糊地倒映出踩过的人影，穿过架着钢管的转角，空旷的隧道折射着银白的冷光。
顺着轨道向前走，光线亮起的一瞬间，炸响的喧嚣扑面而来。
这里很热闹。
路边有人发生争执，很快上升到了肢体冲突。其中一个人狠掐着另一人的脖子，面色涨红手上青筋暴起，身下人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他眼中快意还没生出，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
“他娘的谁——”
“松手。”
松你——
他红着眼侧过头，对上一双银灰色的眼。
那人轻飘飘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将他拉开。他看了一眼那细得能一碰就折的手腕，面露不屑——
“啊啊啊啊啊啊！！！”
清晰的骨骼碎裂声传来，他捂着手臂在地上打滚，另一个人见他丧失了反抗能力，眼露凶光就想扑上去。他怀中鼓鼓囊囊，竟是直接掏出了一把枪，顶着青紫的掐痕对准地上的男人。
腕部被猛地重击，扶光一手接过他的枪，面露无语：“这么坚持不懈？多大仇。”
很快有身穿警卫服饰的人前来把他们喝走。他样貌很有威严，临走前不熟练地对扶光扯出一个笑容。
过路人欢声笑语，刚刚两个男人发生冲突时旁边的孩子兴高采烈地发出笑声，白嫩的手掌不断拍打，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表演。大人们视若无睹。或者习以为常。
扶光眯着眼抬起头，巨大的照明系统高悬，兢兢业业地垂泻下灯光。高耸的楼房表面布满了涂鸦，色彩浓烈刺激眼球。还有响彻不息的劲爆音乐。
悬挂在最中央的是电子屏幕板，计时的数字不断跳动，纷纷扬扬的传单洒下，空中巨艇发出轰鸣，遮天盖日，它由扶光正上方经过，“滴”地一声过后，响亮的广播声不断刺激着神经。
有人在尖叫，满溢着兴奋，他们叫嚷声传出很远——
“这里、这里就是——”
地下城。
扶光踩着传单，打量着这座游走在各区管辖范围边缘，被疯狂者誉为自由之地的城市。
虽然厌学，但她也不至于冒着被那群长老发现后连续不休教育斥责的风险，就为了逃一天的课。
传送点出了些偏差，但……
“嘿，这儿！”不远处，显眼的招牌下，有个人急切地向她挥手。
问题不大。
这是条商业街，又窄又长，一层接着一层，中间还有吊起的铁架，怪异中透着种奇怪的和谐。各色灯光不停闪烁，贴着大字的广告牌争抢着占夺席位，四处可见随风晃动颜色鲜艳的电话条。
“光，你太慢了。”那人抱怨，“我原本盯梢盯得好好的，结果你一直没来，我只能等在外面。”
“他们现在在哪？”
“喏。”他指指斜前方外表招摇的建筑，“进去了，一共四个人。”
扶光抬头，看着那艳俗的“来客宾馆”的荧粉色招牌，眼角一抽。
“……”
她抬脚就想往里面走。察觉到后面的人没跟上，她转过头：“怎么了？”
那人：“……我再确认一遍，你能够保证我的安全，对吧。”
扶光和他对视，半晌轻笑。
这人给出的名字是丹，她调查地下城的时候恰好认识了他，交换过几次信息后就一直保持着联系，这次丹要找保镖，她正好有事要进来，索性直接和他搭上了线。
她已经换下了那套显眼的衣服，头发染成黑色，兜帽罩在头顶，随便捏的相貌并不起眼，却和她的一贯风格，眼尾一挑似笑非笑，横生出凌厉，叫人忍不住心生退意。
见她不回答，丹显然有些急了：“喂，收钱办事，你不会——”
“来之前你也没告诉我是什么事啊。”
丹往后一缩：“你、你知道啦……”
扶光没理他，抬下巴示意他往里走。
这人出远低于市场的价格，想雇个保镖帮他杀人。东瞒西藏畏畏缩缩，真亏他能活到现在。
要不是……
偏偏耳边又传来喋喋不休的嗡嗡声，不知道是不是不停歇工作的广播的缘故，扶光总感觉还有微妙的电流声夹杂进来。
“闭嘴。”她不耐道。
没区别。还是很吵。她按了按太阳穴，撩起眼皮看过去，目光冰冷，丹吓了一跳。“啊？”他快速瞄了一眼扶光又很快低下头，但脸上疑惑不似作假，“我没说话啊……”
扶光动作一顿。
不是丹的声音，她侧耳细听那点杂音好像又消失无踪，像是她的错觉。但脑子还是很疼，脑子今天一直很疼。
谁在说话？说的什么？好像有一点哭声，有一点尖叫，有一点呼喊，还有很多的“快点快点”。
好吵。
好难受。
不过——
扶光抬腿走进去。
——是该快点了。
上去要登记，扶光面无表情看丹嬉皮笑脸和前台套关系。
过了一会，他如释重负回来：“好了好了。”
“几号房？”
“2405。”
扶光瞥见快要闭合上行的电梯。“哎哎哎我们赶下一趟一样的”丹想抓住扶光的手臂，没想到眼前一花女生就冲了出去，他只看见一个银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将将闭合的电梯卡顿一瞬，竟又缓缓向两侧打开。
丹目瞪口呆，急忙追上去，进电梯前不经意看见地上哗啦啦滚落一个棱角分明的物体，体积极小毫不显眼——好像是一个金属块。
但他没放在心上，站稳后按下楼层，才注意到电梯里除了他和扶光，还有一个人。
是个个子不高的少年，压着帽檐，推着推车。
“……”工作人员？
丹的精神高度紧张，此时遇到什么都得多看一眼，瞟了两次，那个少年突然开口：“你们一起的？”
还以为偷看被发现了，丹掐了掐手指把心放回去，为了不显示出异常快速接话：“对啊。朋友。”
少年笑了一下：“朋友，来宾馆？”
丹“啊啊”了两声，抓抓脑袋上的黄毛，怕他继续问下去，一着急道：“呵呵，就、就搭个伴。”
扶光：“……”这傻逼在说什么。
“搭、伴。”少年重复了一遍。
丹也觉得好像有点歧义，怕扶光有意见想再说点，突然感觉被人踢了一脚意思他闭嘴。
清净了一些，扶光面不改色：“嗯。”
“怎么？”她反问。
丹觉得她语气有点冲，懦弱的本性让他下意识想要补救，没想到少年短促地笑了一声。
“没什么。挺意外。”
“叮”的一声，24层到了。
扶光先一步迈出去，头也没回。丹摸不着头脑，刚有点咂摸出味来：“你们——”认识啊？
“3——”
“哎哎来了来了。”
少年没跟出来，似乎还要继续往上。丹也没心思继续乱想，在走廊里越走速度越慢。
“磨蹭什么？”
“我、我害怕。”丹哭丧着脸。
扶光稀奇：“你下单的时候也没见手软，而且动手的又不是你。”她笑，“自己非要跟着来看仇家的死状，现在矫情起来了。”
丹：“……”
他觉得憋屈，但女生身量高挑，气场极强，那靴子不耐烦地在地上点两下他都情不自禁想要哆嗦。
于是只能干巴巴道：“我也不想……”
他们已经走到了2405的门前。据丹所说，这里面有四个人。他给出的目标是里面唯一一个男性，近期要和他竞选同一职位，可不管他怎么小意讨好上层都是不咸不淡的态度。对方一直暗暗给他使绊子，本来势均力敌的局面，最近那人却像踩了狗屎运一样，连连遇上好事，整日红光满面，在一次撞见他春风得意地和自己甚至接触不到的高层相谈甚欢时，丹终于崩溃了。
更详细的仇怨丹没说，但想必也不会少——
否则哪会胆小怕事成这样，还坚持要亲眼看着对手去死呢？
说完那句话后，扶光就没再理他。
脑子里沸腾的声音逐渐减弱，但扶光非但没有感觉到轻松，另一种不适感反而沉沉压下来。
果然，离得近，就明显了。
有人说，世界在倒退。
但这是人类的世界。
曾经光辉过的异族如今只是苟延残喘的没落种，人类将世界分为十三区，各自为政。各区势力倾轧，暗地里波涛汹涌。没有谁能安然呆在权力挣扎的漩涡里。
——除了神殿。
他们地位超然，拥有数不尽的狂热支持者。
但他们只信仰唯一的神明。
其余者——
扶光踹开门，那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气息恍如实质，带着她熟悉的高高在上，却混杂着欲望、贪婪和疯狂。
火焰燃起。
其余者——
皆为异端。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迷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