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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迷宫 ...


  •   异族还没变成没落种的时候,它们理所当然地掌控着世界。现存的异族曾在联合法庭上尖声痛斥人类种种的不堪作为。

      “扩张、掠夺、战争。”那位异族被誉为旧时代的智者,顶着已变化为与现场人类相差无二的老迈外形,干枯的嘴皮不断颤抖,“无休止的野心和欲望,用血铸起的国度——”

      “人族!”

      它在谴责。在愤怒。

      那场审判闹得很大,十三区各位代表沉默地坐在听审席上,或微笑或点头。他们是胜利者,慷慨便不再显得那么重要。

      扶光当时作为新任的圣女,坐在最高处。

      身旁的神官低声向她重复着这些言论里涉及到的历史,下方是嘶哑的怒吼,耳旁是冷静理智的讲述分析,法庭并不吵闹或者喧哗,却好像又割裂成古怪的碎片。

      于神殿而言,那场充斥着不甘的控诉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课程。

      她身高长得慢,那时坐在椅子上,脚还够不着地。但那些代表们与她客气交谈时丝毫没有显出异色,也不觉得这样一个小孩突兀地出现在满是对自身种族怒斥辱骂的审判中有什么不合适。

      神官边说边记录,记录的对象自然不可能是从未被他们放进眼里的异族——他在记录扶光。

      他是当时负责评判扶光作为圣女是否合格的人员之一,观察到从始至终都平静到淡漠的女孩,神官眼里露出一丝满意。

      不愧是他们千挑万选出的继承人。

      没人知道扶光当时只是在发呆。她看着那个义愤填膺的所谓智者,心想。真无聊。

      它叱责着人类带来的战火纷争,却忘了异族统领时从未停止过的派阀混战。

      要说其中区别……人类热衷于内部利益的划分,而异族则是神明手中的奴从。

      人类不堪,异族不堪,神明不堪。

      混战中,派阀各异。异族为了其主,死伤无数。

      人类吸取教训,只建了一座神殿。

      神殿奉行一位神明,无论祂执掌的权柄。

      祂的权柄,名为光明。

      因为人类需要光明。

      其余者,也无论祂们执掌的权柄——

      皆为异端。

      ……

      昏暗的房间里,除去一些必备的基础设施,处处透着空荡,木质地板上,主人懒怠打扫的灰尘消失得干干净净,可惜窗帘紧闭,阳光照不进来,于是只能看见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和她们身下蜿蜒而出的血色铭文。

      歪扭模糊的字符像是蕴含着魔力,凭空吞噬挤压着空气。

      几步远处,一个男人控制不住地来回走动,口中喃喃自语,神态一时焦躁一时隐隐露出恐惧。

      他脚下也有铭文,整个房间密密麻麻,目光可及处都是癫狂的字符。

      “可以的、没关系、和上次一样……”

      好像是想要安慰自己,可越说男人的脸色越差,眼球不正常地充血,透出几分神经质。“吵死了——!!!”他猛地踹了一脚离他最近被绑起来的女生,喘着粗气面色凶狠,指尖不断抽搐,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她们撕碎。

      三个女生中,面容最稚嫩的一个小姑娘,青白着脸把抽泣吞回去。旁边稍长的姐姐使劲掐着她的手,让她不要乱说话。

      小姑娘努力压制着颤抖,嘴唇被咬得发白,甚至慢慢往外渗出红痕。

      眼眶睁得酸痛,她不敢眨眼,高度紧绷的神经临近崩溃——

      为什么呢?她想。

      这里可是地下城。

      家族里的兄姊们即使状似游刃有余地高谈阔论,真正来过这里的也寥寥无几。他们厌恶这个地方,因为权势的枝桠无法生长。换句话说,他们害怕这个地方。

      何况她。

      胆小慎微、战战兢兢,从来不受重视,她紧巴巴地过着日子,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兄姊们,受了委屈就往肚子里咽。

      然后她被扔下了。家族牵连进八区的争端,一夕之间崩裂分卒。她被当成废物赶出来时,近乎茫然。然后是自己都没想到的轻微的……欣喜。

      没关系。她可能过苦日子啦。

      她性子好,学东西快,能吃苦。她把自己养得很好。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想,或许她也没有兄姊说得那么不堪。有人雇她干活,她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来之前她还告诉自己,赚到钱了,就买下那个怎么也舍不得买的糖浆松糕。

      明明她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活得憋屈、活得再艰难也无所谓。

      来回踱步的男人情绪越发躁动,她迟钝地意识到那道凶恶的视线突然停留在她的身上,下意识抬眼——

      腰侧再次传来痛楚,她死死捂住嘴巴,身体却忠实地将不断落下的重击摔打传至大脑,呼吸好像被堵住一般,她艰难发出不成调的气音,面庞青紫,逐渐陷入恍惚。

      为什么……

      为什么活下去,就这么难呢???!!!

      修整齐净的指甲在地上按出血痕,血迹落在那泛着不详色彩的铭文上,“唰”地一闪无踪。

      她想要保持清醒,意识却不断下坠,“活下去”仿佛成为了执念,从血肉里也无法剥离,但她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绝望间,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想活下去吗?】

      我想活下去吗?

      想、我想……

      我想啊!!!!

      光芒亮起。

      铭文缓缓开始转动,明明是人为刻上去的印记,此时却像活过来一般,顺着蜷曲成一团的女孩的脚踝,慢慢攀爬而上。

      “怎、怎么会……”男人拽住自己的头发,丝毫不顾姿态地四肢着地,徒劳地去抓那些向中央汇聚而去的铭文,“不要、不要,神、神——怎么会这样!!!”

      他动作滑稽,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牲畜,用手、用脚、用牙齿,头颅像没有知觉一般,“咚咚”地撞击着地面。

      “求求您、不要、求——”

      铭文无动于衷。

      神明无动于衷。

      中央,女孩瘦弱白皙的身体遍布了红色的字符铭文,形容诡异,铭文锁住她,男人那眼神却好像恨不得将她扯开取而代之。

      “只要杀了你,没错,只要……”

      他抖抖索索拿出刀,疯了似的扑向女孩——“……杀了你!!!”

      满是可怖红痕的手指骤然一抽搐。

      祂睁开了眼。

      ******

      房门被轰然踹开,扶光站在门口,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角落里,两个接近成年的女生互相抱着,目光恐惧地看向房间中央,身子抖若筛糠。

      “滴答。”

      男人的头颅咕噜噜滚落。

      扶光隔着尸体,和祂对视。

      祂僵硬地活动着这具刚得来的身体,布满铭文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

      笑容越来越大,眼睛却一动不动,里面似乎还有这具躯壳没有褪去的惊恐和茫然。

      扭曲得可怖。

      祂说:“你身上有我讨厌的气息。”

      扶光;“什么样的?”

      “像那只老鼠。”祂说,“那只畏缩无能、胆小怕事的老鼠。”

      “不。”扶光抽出她的刀,轻声道,“那是我们的神。”

      “胡说八道!”

      祂像是被踩中了痛脚,陡然提高躯体的嗓音,尖厉又刺耳:“祂也配?祂能做什么?以前在我们之中,祂甚至没有参加例会的权力。你们人族果真低贱,去信仰那等劣等品,神明?像本座这样,才是真正的——!!!”

      攻击已至,锋锐的冷光附上充沛的精神力,直奔要害而去。

      “你是异端。”

      那只老鼠的信徒踩住祂的新身体,居高临下:“你只能是异端。”

      祂惊骇地发现周围的能量居然有部分不受祂的调动,当即心神一震。人族闻名的,是他们的狡诈、奸猾,还有那可怕的创造力。精神力比起更受神明青睐的异族,无疑弱势许多。这个女生竟然能光凭精神力和正神——哪怕祂现在仅仅是一个附身——对抗,她是怎么做到的???更重要的是……

      就凭那只老鼠、就凭那个从未被同伴承认过的劣等存在——祂凭什么拥有这么强的信徒?!

      “你们称祂为光明神。”祂嘶声,目光中满是恶毒,“但真正执掌光明权柄的神明,前不久刚刚消亡。”

      祂还想说什么,比如你们信仰的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残次废物,你们对真正的光明神做了什么……人类会有什么感觉呢?被欺骗的愤怒?羞耻?侮辱?还是——

      “这不重要。”

      即使只是次身,神明也能看除那法术掩盖下的本来面容。她银白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是祂们最喜爱的高等颜色,顺滑地倾泻而下,房间再昏暗也难以遮盖她的光彩。

      她说:“人类说,祂是光明神。”

      那祂就是光明神。

      “你们是异端。”

      那你们就是异端。

      这是人类的世界。

      现在,只有被承认的,才是真理。

      祂瞳孔紧缩。

      人族远远比不上异族。这是祂们很早以前就认定的事实。祂们更偏爱异族,给予它们更高的地位,更高的天赋,更完美的容颜。人族趁着异族元气大伤时乘虚而入,而在这之前,祂们从未关注过这种卑劣低等的生物。

      祂们碍于规则,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为衷心的拥趸一个个消失,祂们之间甚至出了一个叛徒——

      低等和劣等。祂们最初嘲笑。

      但没有神想到,人族会走到今天这步。

      “人类……”

      人类!!!!!

      祂目龇欲裂。

      神明需要信徒的供养。

      以前祂们从不缺信徒,源源不断的异族为他们献上忠诚,献上生命,献上一切。

      但现在不同。

      异族沦为没落种。人类主宰着世界,他们分割了祂们眷族的土地。

      但祂仍然需要他们的信仰。

      可人类忽略了祂们,将一个废物捧上神坛。

      以前祂们一起分割争抢着异族,可如今那只老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享有一整个族群的崇拜。

      嘴上说看不起人族,可祂们不眼红吗?

      怎么可能。

      神明的力量来源于信仰。

      没有信仰。力量就会慢慢消退。

      祂们会趋于消亡。

      那个光明神就是这样,祂最先消失。因为祂连名字都被剥夺。

      神明之间的力量争抢,可从来没有什么先来后到一说。

      祂不想步光明神的后尘。

      所以祂只能来诱惑潜在的信徒。

      也幸好,人类从不缺少欲望。

      欲望让他们超越异族,让他们掌控神明,也必定会让他们——

      走向灭亡。

      祂笑得癫狂,看着眼前这个无论外表还是实力都让祂眼馋不已的女生。如果这是祂的信徒,祂会宠爱她,让她成为祭司、成为圣女、成为祂手里最好使的一把刀。

      但她是那只老鼠的信徒。

      所以——

      “你叫什么名字?”祂问,身体不断融合,祂已经能控制干涩转动的眼珠,“我看见了——扶光,是吗?”

      对抗的精神力逐渐压下,女生面无表情,可祂知道,她在不耐烦。
      她着急了。

      拖得时间越久,身体的原来主人拿回身体的几率就越小。

      “好名字。用神/的名讳,扶以人类。”
      “谁为你取得?真是令人惊讶的赞赏和……希望。”
      “你也将它视作自己的责任,对吧?”
      “门外还有一个蝼蚁,弱得可怜,他带你来的吗?”
      “你是来狙击我的。”
      “但只有你一人。怎么,是那只老鼠偷偷给你派的任务吗?”
      “还是说——”祂笑得恶意,“你太自信了?”

      扶光没说话。

      于是祂知道,祂猜对了。

      诚然,这是地下城。各区眼线都很难透进来。因此这里也成为了神明们最喜欢收集信徒的场所。

      以扶光的实力,她必不可能籍籍无名。暗含深意的名字、身上极重的神明气息、强得诡异的精神力……

      祂笑。是圣女吧。

      以那废物的性子,以人类高层的盘算。扶光在神殿必然是极高的地位。

      自满高傲?大意轻敌?

      不可能。

      如果人类只把她培养成了这个样子。也就枉费他们多年的筹划了。

      更何况……

      祂对上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再次赞叹。

      多么耀眼的灵魂。

      那她为什么会默认?

      祂舔舔干燥的嘴唇,不知道是不是人类身体的缘故,祂竟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兴奋和沸腾。

      因为……

      愧疚啊。

      哈。
      真好笑。

      人类想要培养出一个救世主。但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想过,扶光居然真的能达到他们的要求。

      甚至远远超过。

      不过,看来她还没学到最重要的一课,还是个理想主义的孩子。把所有无关人员、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划入自己的领地范围。

      因为责任。

      神殿为她营造了一个乌托邦。但没关系,祂会帮扶光走出来。

      “你知道吗?这个小姑娘很可怜。”

      祂看见扶光眼睫一颤。

      “生母早逝,父亲不喜,兄姊欺凌,最后被家族抛弃。”

      “她受了很多磋磨,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活下去。但她错了,因为世上有坏人,欺骗她,无缘无故要杀了她。因为有坏神,诱惑她,连她最后一样拥有的东西都要夺走。”

      “还因为你。”祂一样样细数,像世上最公正无比的法官,将罪行详细罗列,“你早就知道她会有危险,可你没来救她。”

      扶光当然不会知道。她以为外面那个蝼蚁听了她的话,将她交给他的几个傀儡塞了过来代替这三个女生。她为了保险还特地用法器测试了丹说话的真假——她很谨慎,可惜。

      “所以,你让她死的时候连身体都没有。”

      可惜。

      祂握上自己的脖颈,缓缓收紧。

      扶光的脸色终于出现了变化。

      “住——”

      心神乱了。就是现在。

      祂动作惊人得快,扶光手中那柄还没收起的刀被他狠狠按住,“哧——”

      鲜血溅落。

      扶光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祂感受着身体里的痛苦,眼里却满是愉悦。

      神明并非全知全能。祂们受着重重的约束。

      这是一场狙击。

      不是扶光对祂的狙击。

      而是众神对人类的狙击。

      祂被选出来。触犯规则强行探究另一位神明的眷属,注定消亡。祂自然没有这个奉献的精神。但必须是祂。

      祂掌管的不仅是欲望。

      是希望。

      毁灭的希望。

      神力缓缓释放,祂终于在那片精神力中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东西。

      尽管很少。但没关系。

      祂会将它扩大,将碎肉从伤口中挑出。

      而这只是第一步。

      祂只是众神的第一步棋子。

      接下来……祂视线不动声色扫过外面,快意愈加翻涌。

      人类的谋划?

      哈。

      老鼠终究只是老鼠。

      慢慢地,比身体剧烈百倍的痛苦疯狂席卷上来,像是直接被人生啃血肉,撕裂灵魂。

      “啊啊啊啊啊啊——!!!”

      祂要死了。

      无所谓。

      人类、异族、还有那群将祂当棋子的神,一个都逃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扶光没有尝试挽救。一个神明,即使只是一个即将消散的神明,想要杀死一个弱小的人类。易如反掌。

      可她的手还是按在伤口上方,浅绿色的精神力像是不受主人操控,疯狂外涌。

      “对了。”

      祂看着扶光,怜惜和欣赏一起浮上眼中。

      太棒了。

      棒到连那群神明,都破天荒地为她做了一重又一重的准备。

      也幸好,她还年轻。

      伤口处传来凉丝丝的感觉。祂想,就送给这个孩子一个礼物吧。

      最后的礼物。

      扶光搂着怀中温度不断流失的身体。感觉自己突然有点空茫。

      “咳——!!!”

      她猛地低头。

      怀中,满身铭文的小姑娘满身狼狈。她懵然抬起头,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扶光知道,“祂”走了。

      现在在她怀里的,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你——”扶光声音干涩。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笨嘴拙舌。

      小姑娘似乎一瞬间反应了过来。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反应如此迅速,也是最后一次。

      原本瘦弱无力的手倏然紧紧抓住扶光。“不要、不要,为什么是我,你能不能救救我,为什么——”

      扶光的身影慢慢僵硬。

      “我想活下去。”她似是哀求,“我只是、只是想活下来。”

      她说话越来越费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救救、我。”

      救救我。

      小姑娘的手缓缓垂落。

      “我、想吃……糖浆松糕。”我想回家。

      我很努力。

      我很能吃苦的。

      那为什么……是我呢。

      你能不能救救我。

      你不能。

      为什么没人来救我呢。

      我想吃糖浆松糕。

      我想……活下来。

      原本就不亮的天色更加黯淡起来,沉沉地笼罩着这座宾馆,笼罩着外面尖声欢笑的游客。窗帘的质量很差,射进来的日光仍然刺眼又浑浊,浓重得令人有些恶心。

      扶光绷着脊背。

      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

      迷宫。深处。

      布蕾不见踪影,赫利达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

      对面,巨大的血藤拔地而起,密密麻麻地鼓动,隐隐发出不详的红光。仔细看,最中心处一道身影被死死困在藤蔓处,四肢被缚,像高举的囚徒。

      微不可察的精神力陡然传来波动,赫利达动作一顿。

      他看向形容可怖的血藤。

      是错觉吗?

      他皱眉。

      想着,赫利达又耸了耸肩。

      不可能有人能够脱离迷宫的幻境。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所谓的“弱点”会有多恐怖。

      刚才一瞬间,居然感觉扶光有苏醒的迹象。

      他笑。

      费尽心思他才利用程楠把扶光拖进幻境。

      所以,不可能有人做到。

      绝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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