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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似此星辰非昨夜(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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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陵一愣,蓦地想起了前几天他和夏雪偷跑出去后,等夏雪等到了晚上,因为害怕楚惊麟察觉到,两人便火燎火急地跑了回来,然后......什么也没买。
后来这事就忘了......
“咳......”容陵干咳了声,眼神开始游离,不敢对上楚惊麟喝了酒后愈发明亮的黑眸,“那个......”
突然瞥到枝头上的花。
容陵灵光一现,想起了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的典故,礼物不在贵,在心意对吧......
于是抬手折了只花在楚惊麟眼前晃了晃,“送你。”
说着还直直地插在了楚惊麟头上,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鲜花赠美人。”
“......”楚惊麟盯着容陵嘴角就要抑制不住的坏笑半晌没说话。
“如此,礼尚往来,我送你个回礼吧。”
容陵看着手里一看就不是凡物的玉佩,一时说不出话。
温润坚密、莹透纯净、洁白无瑕、如同凝脂,上面还雕刻着精致的异兽,看起来极为熟悉,不过叫什么名字他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羊脂白玉,自古以来人们极为重视,是玉中极品,非常珍贵。历来只有帝王将相才有资格佩戴。
用一支随手折花换这么珍贵的东西他良心难安啊......
“......你在开玩笑吗?”
闻言楚惊麟皱了皱眉,“你不愿意要?”
“......用一支花换这么贵重的玉佩?”
不仅是太贵重了,而且他怎么越看越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块玉佩?
容陵余光扫到楚惊麟的腰间,猛地瞪大了眼睛。
饶是他在感情上再怎么迟钝,这一刻他全明白了。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更何况是对佩。
容陵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只要我觉得值得就够了。”
值得?他这样的人值得吗?
黏在身上的视线是那样炙热,手上的玉佩滚烫得他拿不住,容陵猛地站起身,“......楚惊麟,抱歉,这玉佩还是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说着就将手里的玉佩递了回去。
楚惊麟仰着头看着他不说话。
容陵静静等了半晌,可楚惊麟就是没有动作,容陵收回和他对望的目光,指尖缓缓摩挲着圆润光滑的玉身。
“楚惊麟。”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当初你是怎么把我直接从牢里救出来的,”
“先帝遗诏,赦免宸王家眷。”
“先帝遗诏……”容陵听着这套说辞,听倦了,听累了,不想再自欺欺人,也不想再装聋作哑,理所应当地去享受他人负重之下的安稳,他喟叹一声,“可是你救我出来,分明是遗诏颁布之前。”
容陵抬眸看着楚惊麟,眸光倏忽变得幽深,“你到底拿了什么和嘉兴帝交换?”
院中蓦地静了下来,夏日的虫鸣在他们之间回响。
沉默,沉默,回答他的还是沉默。
容陵垂眸,忽的笑了出来,“我和你说过,你的付出要让我看到,我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回报。”
楚惊麟闻言张了张嘴,单薄的言语却卡在候间,逐渐消散于冰凉的夏风,却只有沉默。
他只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很多时候爱之一字不愿宣之于口,因为我心甘情愿的付出,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
不想让你觉得愧疚,不想让你终日活在自责中,不想让你因为觉得亏欠才愿意留在我身边,不如我不曾言说,不如你未曾知晓。
千般言语,万般情深,终是合上了唇,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渐渐凉下去的眸光。
他别过脸,几欲不敢看容陵。
他听见他有些沙哑的声音,“言归,收下吧。”
然后他盯着水中缥缈的月,静静地等待身后之人的回答。
天光乍破,月池西沉,夏夜的凉风吹拂着他的额发,漫天漫地的清冷月华泼了他一身寒,繁花轻摇着落下几片雪白的花瓣,打碎了月影。
楚惊麟缓缓地回过身,身后却早已没有了那人的身影,垂眸只见那枚盈满露水的玉佩静静地躺在走廊上。
他等了一夜,终是没有等来那人的答案。
像极了一出悲欢离合的戏剧,最后曲终人散,人走茶凉,台上的角儿却不依不饶地摆着身段唱罢自己的故事,挥舞着衣袖咿咿呀呀地唱着,“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唱得那样凄婉动人,催人泪下,可惜却无人听,无人识,无人知。
如同今夜他这般,最后只叹,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
死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肆意蔓延,这种景况一直持续了半月却无一人去打破,直到——千秋节。
取千秋万世,无疆无界之义,皇帝的诞辰日。
皇帝赐宴千秋,王公大臣将于紫宸殿上寿,捧觞祝皇帝万寿,皇帝赐百官茶汤。
别院门口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楚惊麟回首看了一眼那个房间,终是放下帘子垂眸道,“走吧。”
马车应声离去。
房间内,夏雪看了眼桌子上放着的锦盒,欲言又止。
这半个月他们之间奇怪的氛围,即使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夏雪也察觉到了一点。
自从那天楚惊麟的生辰后,楚惊麟和容陵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平时即使是碰面了,都不再打招呼。
连带着整个别院里都变得沉寂。
这种压抑的气氛简直要把夏雪逼疯,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明明相处得十分融洽的两人会变成这样。
夏雪看着锦盒里静静躺着的玉佩,有些犹豫,这玉佩是楚惊麟送来的,而容陵未曾拒绝却也不曾接受,半个月来就一直放在这里,谁都没动过。
容陵躺在软塌上看书,恍若未察。
房间一瞬间安静下来,夏雪又是个好动的,本来就因为他俩的事跟着焉了半月,呆在容陵身边有些坐不住,无聊得索性就开始打量起那枚玉佩。
那枚玉佩她在自家世子身上见过,是黎王妃十岁时送给世子的,世子一直很珍惜它。
因为半个月没人动它,都落了些灰,在洁白无瑕的玉身上分外显眼,看着有些不太舒服,夏雪左右没什么事做,便想用袖子擦擦。
“别碰!”
沉静的房间里突然一声低喝,夏雪吓得一抖,下意识回身去看容陵,“?”
容陵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书,紧紧盯着那枚玉佩,接触到夏雪疑惑的目光时,面色一僵,干巴巴道,“碰了......就不好看了......”
夏雪,“???”
夏雪半信半疑的眼神看得容陵脸上挂不住,硬着头皮解释道,“这玉不就是沉积在地底下上千年才形成的,归根结底不也是从土里出来的吗,和沙子尘土本是一家,灰尘积淀在上面,没准......变得更好看了呢......”
越说越扯,编到最后容陵都听不下去了,草草地结了个尾,尴尬得想用书掩饰过去,都不敢去看夏雪的眼神变化。
“......容公子说得很有道理,不愧是读书人。”
说着还认为极为有理地点了点头。
“......”
容陵默默把书翻了一面,这样误人子弟好像不太好吧......
庭院里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容陵皱了皱眉,放下书望窗外看去。
别院的下人似乎围了一个人直直地朝庭院里来。
门被一个小厮急忙打开了,“容公子......”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尖利的声音打断,王科地走了进来,姿态随意,宛若闲庭信步,见了容陵,扫了扫手上的拂尘,散漫地笑道,“容公子,皇上惜才饶你一命,你是不是应该去晚宴,向皇上谢恩呢?”
容陵也忍不住笑了笑。
谢恩?谢哪门子的恩?
谢仇敌的不杀之恩吗?
王科拍了拍手,招来身后跟着的小黄门,端上了服饰在房间里排成一排,王科阴阳怪气地提醒道,“进宫觐见皇上还是要好生打点一番不是吗?”
容陵看了眼托盘上放着的绛红色锦服,衣摆上的血雀还以金边勾勒,一旁放着的是金镶玉的饰品,从发带、锦绶到玉衡一应俱全,华丽无比。
一旁的夏雪顿时横眉上前几步,“欺人太甚!容公子现在......”
容陵抬手拦住了夏雪,他知道夏雪为什么生气,容家戴罪处刑,宸王下落不明,他身为宸王义子、容氏子弟,理应为他们守孝。
这个时候让他穿这么华丽鲜艳的衣裳去参加晚宴,不过是想在千秋夜宴上羞辱他搏君王一笑罢了。
容陵摸了摸柔顺的流云锦,点头笑道,“公公有心了。”
王科眯着眼笑着看着容陵,“那咱家就在外面等公子了。”
说着一甩拂尘,领着身后一群小黄门招摇地去了。
见王科走后,夏雪立刻箭步上前急忙道,“容公子,你真的要去晚宴吗?”
“他们就是趁着世子殿下不在......”
“夏雪,”容陵依旧垂着头看不清喜怒,低声打断了夏雪的话,“出去吧。”
夏雪撺拳,还是不动。
容陵偏过头笑道,“怎么?出去吧。”
“......”
夏雪咬了咬唇,终是出了门。
指尖缓缓划过锦缎,明灭的烛火打在容陵的侧脸上,直到昏黄的光晕逐渐消弭了眼中的星辰,容陵低低地笑了声,“真是看得起我啊。”
马车驶出别院,径直往朱雀大街的尽头去。
因为今日是千秋节,即使现在国丧未过,文臣们参了一本又一本,最后仍是如期举行,虽然较之以往排场小了不少,但是一路上彩坊接连不断,连缀着彩墙、彩廊、灯坊、灯楼、龙棚、灯棚无数,京城内外,金碧相辉,锦绮相错,华灯宝烛,霏雾氤氲,弥漫周匝;紫禁城及御苑,绣幙相连,笙歌互起,金石千声,云霞万色,当世人都莫能描画尽致。
容陵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宫,暗自叹了口气,他出门时应该是比较晚了,各路去庆贺的人肯定已经到了麟德殿,这时他若再去,恐怕那才是万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