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命》日上三竹

2、在下穆宣羿

　　次日清早，三人还在用早膳时，院门外驾车鞭马的声音响起。听声似乎越走越近，终于，声音在门后止住了。

　　门外一衣着端正的宫中大监从前面的马车上缓缓走下，一身青袍，年纪大了也挡不住眼里的精诈神情。他一挥浮沉，走上前去在其院外轻轻叩了叩门：“皇上有旨——”

　　恨不得拖一炷香的尾音……

　　唐时肆在院内撇起了嘴，小声嘀咕着：“切！就他事多。”

　　她对于这位大监的声音并不陌生，可谓再熟悉不过了，从她记事起，只要这人来叩门，一准要将司征召到宫里去，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

　　司征伸出那大手抚了抚唐时肆的头顶，叹了口气笑笑，走去门口。

　　“樊公公，远道而来可是有何要事？”司征欲要伸手将人请进院中。

　　只见那大监摆摆手，连忙后退一步道，哈着腰道：“不必了，皇帝与司将军有要事相讨，还请您同我们到往宫中去。”

　　司年听到要去往宫中，顿时停住了手中的筷子。

　　多年前的一个雨夜，雷声伴着倾盆雨从天而降，屋内尚且年幼的唐时肆躲在司年怀里，司年就捂着她的耳朵，她看着闪电一闪一闪打在窗户上的影子，问司年：“司年……阿父什么时候回来啊，雨好大……”声音很小，很微弱。

　　司年附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我不知道，阿父没事的，就快回来了，别怕。”手上轻轻将被子往唐时肆身上拉紧了些。

　　直到凌晨时，唐时肆已经睡着了，门外的脚步声才响起。

　　推门进来的正是司征，他看到唐时肆睡在床榻上，司年就蜷坐在旁边，低头打瞌睡，似乎是在等自己回家。司年见他进来后纵身而下，几步跑到他身边。

　　她冰凉的小手拉着司征的大手着急地问他：“阿父！有没有受伤？我和阿肆都很乖，在等你回来……”

　　说着那稚嫩的声音里便有了哭腔，那时司年才不过七八岁。但她明白，若是自己在唐时肆面前表现的怕了，年小的她就更会怕，她在唐时肆心里，一直很坚强。但不代表司年不会怕，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

　　司征顾不得脱了身上湿漉漉的战甲，便抱起身前小小的司年，贴了贴她的额头：“阿父没事，阿父很想你们，日后不走了，乖乖。”

　　司年身上被战甲上的水蹭湿，但她并不在在意，只要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平安回来就足够了，她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

　　那晚司年在床上睡下后，躲在被子里偷偷看去，她看到司征站的很远，宽大的后背对着自己，脱下战甲后，右肩缠着一圈一圈的绷带，溢出来的都是血。

　　那时她躲在角落抹了把眼泪，心里私自立誓：若是再有战争，自己一定要跟去宫中，不惜一切地去拖住那狗皇帝，定不会再让他将司征送上战场。

　　而如今那熟悉的声音又响起，她愣不过一时便迅速起身到门口去，没等大监问起，她便开口，斩钉截铁地道：“我也去！”

　　唐时肆正埋头吃着饭，嘴里还含着一大口年糕，听到司年也要去，连忙跟了过去，乌拉乌拉地从嘴里丢出：“那，我也要去！”

　　大监看到她们两个，不紧不慢弯腰笑到：“这两个姑娘，想必就是将军的女儿了吧！”说着还捏了捏唐时肆的小脸儿：“朝堂里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家子，是去给将士们送年糕吗？”

　　司年：“……”
　　唐时肆：“……”

　　司年一手将唐时肆护在自己身后，十分严肃盯着大监：“我说，我也去！”

　　大监缓慢地直起了身，见司年如此这般，脸色逐渐不再有笑意，暗示似的看了看司征。

　　“你们休得胡闹。”司征心领神会，转头看着司年，故作严肃地说到。

　　“我没有胡闹！”司年回头时眼里的坚定似乎是要溢出来。

　　终是几人拗不过她，便一同带入宫里。

　　从进入宫门到几人进了朝堂上，司年一直牵着唐时肆的手，生怕她走丢一样，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朝堂之上。

　　“微臣拜见陛下。”

　　“小女拜见陛下。”

　　高座上的唐皇帝摆了摆手，起了起身往后望去，道：“身后二位……”

　　“噢！这是微臣的两个女儿。”

　　“好，好，免礼，都起来吧！”他笑道：“朕与你们父亲有要事相讨，你们跟嬷嬷去后花园可好啊？”

　　原本司年是没打算离开的，可唐时肆闹着要去捉蝴蝶玩，她更放心不下的，是唐时肆独自在后宫会被欺负，只好告退。

　　一路上，司年和唐时肆在嬷嬷身后慢悠悠走着。

　　唐时肆忽然拉住司年，在她耳边轻声道：“司年，我的荷包找不到了！”

　　司年见有了机会，豁然开朗：“嘘！你先跟嬷嬷去玩，阿姊去给你找。”说罢便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果真，她又偷偷回到正殿后墙，贴着墙面偷偷听唐皇帝与司征的交谈——

　　“爱卿啊，你可否愿意？”

　　“微臣，在所不辞！”

　　司年还是晚来了一步，正担心着会不会是司征又要带兵出征。

　　还没来得及走上前去与皇帝辩论，便听到身后的嬷嬷走来，手背不停往另一个手心里砸，实在焦急地对她道：“小姐啊！您一个姑娘，为何总惦记着朝堂之事啊！您可真让奴才好找，您妹妹在后花园呢，快跟我去吧。”

　　司年从身后摸摸索索掏出自己找到的荷包，拎在嬷嬷眼前：“没惦记，我来找东西。”

　　嬷嬷看着摇了摇头，满是无奈，司年见状只好跟着那嬷嬷一同回到了后花园去。

　　唐时肆在花圃外拿着一个弹弓，正要弹向树梢上的麻雀，身后突然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传来：“这位妹妹是……怎么没在这宫里见过？”

　　“你别说话！”唐时肆没回头看他，更没回答他的问题。

　　男孩儿也不恼，识趣的闭上了嘴，在后面不动声色地看着。

　　只见唐时肆将手一放，一枚石子飞出，正好砸在麻雀身上。

　　唐时肆见状跑到树下，捡起地上的麻雀，自言自语着：“还好我打得准，只是腿跛了，可以养好的。”

　　男孩儿凑到她身边去问道：“那，现在妹妹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唐时肆本就不怕生，隐约见他跟司年差不多大，便随口道：“我？我姓唐，名时肆。我阿父被召进宫里，我才跟着来了。”

　　男孩儿一听便知：“司将军的女儿啊！”

　　唐时肆自顾自地点点头。

　　男孩儿打趣她，开着玩笑：“哎！你知不知道，你把宫里的鸟儿给打了，皇上会怪罪下来的！”

　　唐时肆满不在乎，还故意扬了扬头：“城里的贫苦百姓他不管，管我抓鸟儿啊？”

　　男孩儿见她这样说，有些惊住。

　　他自小身旁的姑娘都是些公主小姐，她们手中拿的是团扇，佩戴着玉佩，关心的也不过是胭脂水粉。可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握着弹弓，配着把短剑，脸颊还挂着汗珠，关心的是那城外的百姓。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有些惊奇，在唐时肆身上。他笑了笑，也没有再接下去。

　　不过三秒，男孩儿便又说道：“司将军的女儿果真伶俐，可为何妹妹姓……唐？”

　　司年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她急忙上前一把挡在唐时肆面前：“这位公子怕不是问多了？”

　　男孩儿低头笑笑，看着司年一脸严肃的模样，仍是笑着问她：“那这位姑娘怕不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阿母走得早，随母亲姓……不行吗？”

　　司年几乎是瞪着他讲出这句话的，而此时唐时肆在司年身后才看清，那男孩儿的衣着与汉人不同，挂着些珠子宝石，他虽梳着高马尾，但仍有头发是编起来的。

　　“得罪！是我言错。”

　　那男孩儿挠了挠头说到。

　　“在下姓穆，名宣羿，迟然草原的少主。”说罢便一手搭肩，轻轻鞠了一躬，眼神却微微抬着看向唐时肆。

　　“司年……”

　　司年简洁回应他，并未多说。她转身看了看身后抱着小鸟的唐时肆，唐时肆笑着捧起那小麻雀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