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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忆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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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除夕葵安并没有吃到饺子,所以后来米伦去而复返带了点粥回来,表情苦大仇深的,饶是祝知忧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用过晚饭后已经很晚了,葵安躺在一开始的房间里,祝知忧压着一边的被角,沉默了好久最后禁不住问:“为什么对不起。”
黑发在空中微微荡开弧度。葵安慌神,片刻后又绷着一张小脸道:“我不好。”
始料未及的,祝知忧愣愣道:“怎么会不好?”
女生又往被子里缩,只留出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瞅人,那一刻她忽然很想说很多话。话说自己的愚笨、刻薄,表里不一,但她眨了眨眼,最终只说寥寥几字:“……我睡不着。”
女人失笑,整个人柔和的不像话。
“要不要听妈妈念故事?”葵安只觉得这神态像极温砚,于是她微拧着眉,偏头望向门外,只见两人都抱着臂,一左一右的靠着门框,把门外的景色全挡死了。
葵安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祝知忧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侧身走到了柜书柜边问,“想听什么?”小孩子都爱听童话,有些对神话故事也很感兴趣。祝知忧犹豫的在两本书中徘徊,然后就听到了女生清凌凌的声音,“能听聊斋吗?”
“小葵安还看过聊斋。”祝知忧笑盈盈的,还想说但是小孩子最好少看一点啦,现在太晚了,最好听一些助眠的什么的。可小女生歪了歪头,眼里是纯粹的困惑 “没有看过,但那里的人都说我是聊斋里的妖怪变的,聊斋里的妖怪是什么样的?”
祝知忧讶然,手指顿在童话的字样上,就连温兆鸿听到这句话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房间里静了一刹,温砚轻轻笑了笑,缓步走进房间。
“瞎说,我们葵安最多是花仙变来的,跟什么妖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葵安眨眼,模样怯生生的。明明…她感受到温砚是生气的。从她今天叫了哥哥之后,他明明一直在生气的。
“是呀,我们葵安是小花仙变的。”祝知忧重复道,嗓音清泠泠的,带了冷意,她把刚想抽出的书又推回去,转身刚想回到床边去,却发现床头的座椅已然被温砚占了。
后者无辜的眨眨眼,“不是要听聊斋?”
祝知忧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阿砚…好像也很喜欢葵安。
温砚思忖片刻,很快整理好语言,他声音清冽悦耳,没有一般变声期同龄人的粗嘎,偏生他讲起话来面上温和的过分,好像一抬眼就会陷进那双明媚的眼眸。
负暄坐晴檐,煦煦春满袍。
葵安默默合上眼皮。
温砚讲的是花姑子的故事,他讲的很慢,一面讲,一面在心里默默删改,有时忽然停顿一下,葵安就掀开眼皮瞄他一眼。眼里没有催促,没有探究,就好像只是抽空看他一眼。
他说的版本很简洁:从前有个贡生叫安幼舆,他很善良,看不了别人杀生。于是他经常花高价钱买下将要被宰杀的动物,然后放生,别人暗地里笑他傻,他也不在意。
有一天,舅父下世,安幼舆受母命前去抬灵。回家时天昏地暗,走了很久都无人烟。又过了一会儿,才看到远处有灯火,安幼舆正欲前去,山上忽然出现一个老头,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料老头先开口问安幼舆的身份。得知其姓名后说,你这回幸好遇见了我,前面可不太平。
于是跟随老头走,不一会儿便到了老头家。这时老头叫起女儿出来倒茶。其女甚美,安幼舆对她一见倾心,趁其父不在,向她下跪问,“我甚悦你,欲请媒婆提亲,若父不愿,如何是好?”花姑子不语,又问了几次,花姑子正欲夺门而出,安幼舆连忙搂住她与其接吻。
花姑子惊叫,老头大声问,“怎么了?”花姑子回:“酒洒了。若不是郎君帮忙,恐怕锅都要烧坏。”
其父信了这幅说辞。安幼舆只觉愈加爱她,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天不亮便离开了花姑子家。
第二天安幼舆果然叫人来提亲,却怎么也找不到花姑子家的住处。回到家后,安幼舆茶不思饭不想,魂牵梦萦的居然病倒了,只会念花姑子。
家人不解其意,只有派人守着,到了晚上,守着的人困极睡了过去,花姑子才来轻轻摇着安幼舆,安幼舆朦胧间忽然感觉有人在晃他,睁开眼角一看,却见花姑子站在床边,顿时神气清醒,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花姑子不觉潸然泪下。花姑子则在一旁歪着头笑道:“痴心郎君,何至于此啊?”
于是登上床榻坐在安幼舆腿上,接着用两手按压他太阳穴,安幼舆霎时感觉脑门有股麝香传来,这股奇香又穿过鼻子直接深入身体骨髓,片刻之后,只感觉额头冒汗,四肢也微微出了汗。
花姑子随后说道:“室内人多眼杂,我不方便久留,三日后再来看你。”说完又从绣包中取出几个蒸饼放在床头,最后悄然离去。
安幼舆出过汗,到了半夜开始想吃东西,摸起饼便吃,只感觉味道甘美可口,却不知饼中用了什么馅料,一连吃了三个。吃完又用衣服把剩下的饼盖上,朦朦胧胧酣睡起来。
三日之后,蒸饼已吃完,此时已精神倍爽。夜晚就遣散了守护的家人,又担心花姑子来了无法开门,夜里偷偷走出书斋,悄悄把家里所有门闩都打开。
不久,花姑子果然如期而至,见了他笑道:“痴郎君,不谢谢我这个巫医吗?”
安幼舆大喜过望,抱起来就与她缠绵,两人恩爱倍至。
后来,花姑子说:“我忍受屈辱冒险来看你,就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但我们确实无法缔结姻缘,还是趁早另作打算吧。”
安幼舆听了默不吭声,许久才说:“我们素昧平生,我于你们家有什么恩情?我实在想不起来。”
花姑子听了也不做解释,只说:“郎君自己想吧。”安幼舆又提出要与她成亲,花姑子推辞说:“夜夜赶来,固然不行;结为伉俪,也未可啊。”
安幼舆听了戚戚然悲伤起来,花姑子安慰道:“如果坚持要娶我为妻,明天晚上请到我家里来吧。”说完便离开了。
安幼舆黄昏时便动身出门,走了一段路,果然发现花姑子在路旁等他。回到家里,老翁和老妇人都出来迎接。酒桌上没有美味佳肴,只有一些野菜,吃完饭就请他就寝。
花姑子这次并没有照看他的意思,安幼舆心中颇为疑虑。一直到深夜,花姑子才来到他房间,说:“父母絮絮叨叨一直不睡,让你久等了。”
两人终夜未眠,花姑子最后对安幼舆说:“今宵相会,后面就是百年分别了。”二人正依依不舍,不觉窗外曙光渐明,老翁忽然闯进来,便带着花姑子离开了,一边走一边骂。安幼舆又惊又怯,一时无地自容,偷偷跑回了家。
安幼舆在家中徘徊数日,只感觉心神不定,光景难挨,于是打算趁着夜色再去找花姑子——到她家后先翻墙而过再见机行事,老翁一直说自己有恩于他,即使事情泄露也不会遭到太大谴责。
于是趁着夜色出门而去,最终又在山中迷了路,来回徘徊间不知所往,心中逐渐害怕起来。正寻归路之际,忽见山谷中隐约有房舍,于是欣喜前往,走近后发现是一栋宏伟的建筑,貌似是世家大族的宅邸,院内几重门都开着。
安幼舆走上前向看门人打听章氏一家的住址,忽然一个身穿青衣的人走出来问道:“深夜是谁打听章家?”安幼舆答道:“章家是我的亲友,我在山中迷了路。”
青衣人说:“你别打听章家了,这里是花姑子舅母家,碰巧花姑子今天在这里,容我回禀一声。”
青衣人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迎接,安幼舆刚踏上门廊的台阶,就看见花姑子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接着对青衣人说道:“安郎奔波到深夜,想必困顿不已,去给他整理被寝。”说完就牵着安幼舆的手走进帷帐内准备就寝。
安幼舆问道:“你舅母家怎么没有其他人?”女的回道:“舅母她们都出门了,让我看家。有幸遇到郎君,岂不是有缘?”说完就偎依在他身上。
安幼舆闻到她身上有股浓烈的膻腥味儿,心中始终怀疑。就在这时,花姑子忽然抱住安幼舆的脖子,用舌头舔了一口他的鼻尖,安幼舆顿时感觉如遭针刺,痛入脑髓,惊骇不已!连忙就要起身逃脱,突然感觉身体好像被一根大绳绑住,胸闷难以呼吸,不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
家里人因安幼舆彻夜未归,就派人四处寻找,有人说昨晚在一条山路上遇见过他,家人赶忙进山寻找,最后发现他裸死在悬崖峭壁下。
家人大为惊骇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把他抬回了家。
众人正痛哭之际,忽然一个女郎从门外闯了进来,一路上嚎啕大哭着前来吊丧,只见她手抚着尸身哭得呼天抢地,眼泪鼻涕也滴在了尸身上,一边哭一边念叨:“天呐,天呐,你怎如此痴情,如此愚啊!”声音痛苦嘶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止住。
花姑子最后告诫其家人:“停尸七天,千万不要入殓。”众人不知她是何人,刚想询问,女郎含着泪转身就走出了大门,家人想挽留,她也不管不顾。最后派人尾随她,但见其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众人都以为她是神女,于是谨遵她的安排。
到了第七日,安幼舆果真醒了过来,只见他翻来覆去呻吟不已。家里人看了大为惊惧。这时女郎又赶过来,对着安幼舆相顾无言,只是呜咽哭泣。
安幼舆最后挥手示意家人离开,女子这时从怀中取出一束青草,然后加水熬成汤药送到床头喂他喝下。不久,安幼舆就能张口讲话了,只听他感叹道:“杀我的是你,救我的也是你啊!”
花姑子说:“那蛇精冒充我,你之前迷路时看到的灯光,就是这蛇精家里发出的。”
安幼舆又问:“你怎能让人起死回生呢?你该不会是仙人吧?”
花姑子说:“一直想告诉你,又怕你惊慌害怕。五年前你是不是在华山买了一只被猎的獐子,后来又放生了?”
安幼舆回忆说:“确有此事。”
花姑子接着说:“那就是家父,之前一直说你是恩人,就是这个缘故。你前日已被冥界安排到西村的王主政家投生,我与父亲就去阎王那里诉讼,但阎王并没有发慈悲。最后父亲甘愿毁掉自己多年的道行代你赴死,又接连哀求七天,阎王这才答应你重返阳间。”
言毕,又说:“妾身终不能侍奉你左右,实在令人悲叹。然而为了你,我的道行也已损失了七成,这个月忽感觉腹内微动,恐怕是种下孽根了,不管是男是女,一年后会送来寄养。你若真心怜惜我,便不要再寻我。”说罢掩面而去。
后来因想念花姑子,安幼舆又独自来到山谷里,忽然遇到花姑子的母亲,她把怀中的婴孩交给安幼舆,说道:“我家女儿向郎君问好。”
安幼舆刚想询问花姑子下落,老太太就转眼消失不见了。
把孩子抱回家去,安幼舆竟一生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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