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乾青宗 夫妻相处实录 ...
-
我本以为九井会直接离开病房,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我暗想也许是落下东西,视线搜寻一圈却没发现有什么是需要被他带走的。于是我想或许他还要交代我几句,但他就那样直挺挺站着,不回头,也没有说什么。
我虽好奇他站定的原因,但更多是嫌他打搅我们夫妻难得单独相处的时间。我询问后,九井一讲“没有其他事”。我不好直接赶他离开,只好任由他站下去。
他站得实在太久,既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我盯着他的脊背,直勾勾盯着,盼望他能够识人眼色,赶快离开,把时间都让给我这个因丈夫陷入昏迷而显得有些歇斯底里的可怜女人。
九井一仍然一动不动。我实在没有办法,便离开乾青宗的病床,琢磨着开口:“九井先生,还请您不要太难过。”
话只是这样说,我不以为然地想也只有像九井一这样整天整天霸占着乾青宗时间的人才会感到难过。像我这样的可怜虫,只要乾青宗能陪在我身边,管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事实上,我宁愿他一辈子就这样躺下去。
九井一别过脸瞥了我一眼,他脸上冷冰冰的笑让我没来由发毛。没等我讲话,他径直离开。
我坐回乾青宗身边。乾青宗的鼻子塞了绿色的输氧管,除此之外他和睡着了没什么不同。乾青宗只是要比一般人睡得久,久到他原本应该用来活蹦乱跳地i继续在外面胡作非为的时间里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我拿湿巾给他擦脸,我总疑心灰尘会陷在疤痕凹陷的缝隙中发臭。我把湿巾折成尖角擦拭他面颊的沟沟壑壑,他的皮肤呈现出类似石子的青灰色,是失血造成的。我想东万不会持续给他赡养费,他如果一直在这儿躺下去,我只能祈祷九井一的良心能更耐耗些。等九井一厌恶这个包袱,我就和乾青宗离婚,我可负担不起高档加护病房的花销。结婚时我把研究成果转到他名下,现在口袋空空,摸不出一个子。
医生给乾青宗剃了光头,光秃秃的脑门让他凹陷的双颊显得更加可怜。我没有要紧的事做,要紧的事早在决心跟他结婚时都考虑好了,我把计划书和用来离婚后东山再起的金条一起藏在银行保险柜里,这是我留给自己的后悔药,用来彻底摆脱乾青宗的根本。这会儿看着他毛碴碴的脑袋,我心底出现一丝莫名其妙的温情。我还不想离婚,就像我之前构想的,我大概可以把他当个娃娃养起来。现在我要安安静静陪我的老公一会儿,事实上我有点儿记不起上次类似的情形是在什么时候,我习惯忘掉关于他的事情。唉,没有要紧的事盘算,我可以盘算一些没用的情情爱爱,幻想乾青宗昏迷前最后一刻在挂念我。
我想乾青宗至少在某个时刻爱过我。我确信这一点,即便有段时间他总要表现出“这女人无关紧要”的样子,但我确信这模样是他精心设计来欺骗自己的把戏。他为什么要这么努力欺骗自己,因为他早就爱上我了。
爱上自己打定主意欺骗的女人,这种事情讲出来丢人的很,所以乾青宗不会承认,而我作为善解人意的老婆,决定大方地原谅他。大方是被时间一点一点刁难出来的。我曾质疑乾青宗是否真的厌恶我。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是享受新婚旅行时乾青宗身上洋溢的所有新婚者都会有的、对伴侣旁若无人的炫耀。那时候的乾青宗绝对不讨厌我。虽然他坦率到可怜的爱仅仅出现过一瞬间,也足够我从地狱升入天堂。
我有时想乾青宗不理会我也许是出于愧疚。毕竟我清楚他跟我结婚是看中什么,不过我并不介意,我很开心能为他付出,这是我的价值。我能熟练应付他冷脸的场合,但我受不了他风轻云淡的脸。在他成功自我欺骗后——我认为这事是在我怀孕后开始的,他们男人总认为只要让女人怀了孕就能彻底拴住她,从此对她颐指气使,她也会像狗一样乖乖爬过来舔他们的脚——他觉得彻底得到我,在他的生命中我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了,新鲜过后丢到一旁都恨碍脚的东西。我真讨厌乾青宗可以这么松快的活着,他毫不费力地丢掉对我的喜欢,好像从来没有受到我所遭受的折磨,就这样若无其事的在并驾行驶的路上把我推开,丝毫不理会我哀求的眼神和向他探去的可怜的手。
他有的是花样表演,他带回家的陌生领带越来越多,他察觉到我的嫉妒,并且以此为乐。他叫我去给他系领带,我站在穿衣镜前,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自己的脸僵硬扭曲、眼角抽搐。我想给他一耳光,现实却是颤抖的手指乖乖给领带打结。乾青宗会气恼地离开我,紧接着开玩笑似的开口:“这条领带不错吧?”
“啊呀?是新买的吗?”我会这样回答。
于是乾青宗对我一大早就露出狗一样讨食的眼神而产生的厌烦烟消云散,得以轻松离开家去做那些惹是非的工作。
即便我的丈夫不是表情丰富的人,他离开家时那副得意的摸样明晃晃挂在带有大片烧伤的脸上。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那张得意的、婚前被朋友称为怪物的脸。
婚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我欺骗,爱情自签订契约起变质。乾青宗,一个从来不会遵纪守法的人,这种人却天真地相信婚姻的纯粹性,天真地相信丈夫合法拥有对妻子进行戏弄与压迫的权利。他乐此不疲地使用这项权利,利用我对他的爱碾压我的自尊。瞧瞧现在,我坐着,等下我要站起来,走到医院大门去,找个餐馆点上几个好菜,再叫一瓶酒。而乾青宗只能躺着,眼皮都掀不开。我不能总和他呆在一起,说不定未来我会干出用轮椅偷走他,带他去看我潇洒的事情。我的心脏重重撞了下,道德和良知在一瞬间淹没我。
我得趁现在还有些温情的时候和我的丈夫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