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我记得 二十八 ...
-
“我出生在一个小镇上......”于楠没有直接交代事情的真相,而是从自己的儿时说起,也许是觉得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缓缓地讲述着自己的一生。
蒋予安把录音笔打开,并没有打断他。
于楠的故事不算新鲜,一个小镇男孩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幸福的小家庭又因为父亲的病背上了不少的债务。于是他开始帮造星娱乐工作,本意只是为了钱,但最后越陷越深,根本无处可逃。也是在造星娱乐他遇见了那个叫严茹钰的女孩,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她,可于楠自知自己深陷泥潭无法自救,所以只敢远远看着严茹钰。
于楠是帮罗缙云办事的,接触到的核心东西比严茹钰多了不少,于是他拼命挣钱,他希望至少有一天,可以让严茹钰逃离这个鬼地方。
可造化弄人,大老板选中了严茹钰作为下一个献祭者。
于楠慌了,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左右上层的选择,所以最后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换个人来当这个替死鬼——而那个人就是曲苗苗。曲苗苗的外型和严茹钰非常相似,如果“不小心”抓错了直播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破绽。
造星娱乐的惨无人道的肮脏生意就是与国外一个叫Gorman的人合作,Gorman负责找愿意付费看直播的人,当然为了直播的隐蔽性,这些观众都是境外的,且直播链接都是一次性的。他们通常的操作是由罗缙云提供公司小明星的照片和信息,Gorman那边选好目标,再由V与罗缙云合作将人送出境,在缅甸有专门负责采花的执刑人进行直播。
他们对采花人的要求很高,因为要能保证手法够好,不至于进行到一半人就没了。这次则是因为先前的采花人所在地被新的军队占领,失去了联络,所以只能重新规划,冯胆也就是那时候被他们看上的。
于楠为了成功让曲苗苗成为替身,利用了严茹钰想帮曲苗苗的心理,找了个富二代来帮他演的一出戏,所以那天就算富二代不出事也不会出现在那个房间里。于楠提议严茹钰把曲苗苗约去她家,从而顺理成章地带人去严茹钰家把曲苗苗当作严茹钰抓来。
其实于楠的计谋非常巧妙,要不是因为那个富二代出事,以及曲苗苗网友林柚白的出现,可能这件案子只会以一件普通的抑郁症患者失踪而结束。
听完整个故事蒋予安有些唏嘘,在这件事里除了冯胆又有谁能用好坏来定义这个人呢。是坏事做尽,但走投无路但又想救心爱之人的于楠;还是以色侍人,但为了朋友愿意真心为她分难的严茹钰;或者是背负一身骂名,却永远都在积极向上生活着的曲苗苗。
这里没有赢家,只有一地狼藉。
“你们和V是怎么联系的?有见过他本人吗?”故事讲完了,蒋予安开始询问一些关键性的问题。
“我一般负责内部事情的处理,罗缙云没有那么信我,我知道的也不全。他还有个助理,叫郑珀,有时候会帮罗总和V联系。”于楠一口气说得有些多,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不过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好像连罗总都没有见过V,罗总不止一次说过V这个人就是个只顾自己的精神变态。我也只见过V的手下,一个面瘫脸,只听V的指示。”
蒋予安知道抓到V的手下是几乎没有用的,从他们嘴里套不出来任何线索,那群人没有身份,就像是生活在当代社会的死士,对V死心塌地。蒋予安也不知道V如何能把这么一群人在现代这个几乎所有人的信息都数字化的世界上隐藏起来,而且V仿佛在他们心里造了个神,一切威胁到V的人或事都会被铲除——就算这个威胁是他们自己。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进来的是个小护士。
“该换药了,病人现在还不能这么长时间地接受审问。”小护士端着托盘一脸正经地谴责蒋予安他们的行为。蒋予安自觉地退了一步,解释道:“最后几个问题,不会耽误很久的。”
小护士不情不愿地走到床边,放下托盘,一拉帘子说:“二位警官先等一下吧。”
“等等,”蒋予安警惕地查看了一下她的工作牌,“您还是先稍等一下吧,我们十分钟以内保证结束。”
小护士还想再争论什么但蒋予安直接跻身站到了于楠的床边,挡住了她往前的脚步。小护士只好没好气地嘱咐他们不能让病人情绪激动,自己十分钟后再来。
邱栎看他的举动也紧张了起来:“那护士有什么不对吗?于楠还活着的消息我们可是瞒得死死的,而且清韵姐他们还在外面,不会那么手眼通天吧。”蒋予安看向护士离开的方向,轻轻摇摇头,说:“我没发现她有问题,但是我不知道对手到底有什么能耐......我怕了。”
“呵,”躺在床上的于楠冷笑一声,“没必要,造星已经被放弃了,没人会来杀我的。”
“你们后面还有人?”蒋予安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我不知道,”于楠摇头,“我只知道造星能做起来是有人扶植的,但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于楠的身份决定了他能接触到很多能致造星娱乐于死地的证据,但同样也局限了他的脚步,就只能干一些见不得人的杂活,再深的关系他就很难碰到了。造星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原来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后来被罗缙云接手才逐渐有了转机。如果这背后全是罗缙云一人的手笔,那论谁也不会相信的,毕竟能和V搭上线本就不是什么易事。
现在上面的意思是把锅全让造星娱乐背了,通缉罗缙云和那个助理这事就算完了,不然他们也没法交代。蒋予安心里还是有气的,当刑警久了总会有几起这样的案子变成心头的刺,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拔不掉,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邱栎比蒋予安会办事多了,他会使点迂回战术让案件拖着,不像蒋予安只会吃检讨。好在是现在罗缙云还没抓到,也没法结案,至少不会直接草草了事。
之后于楠便无法交代更多信息了,他只最后提了一个要求:“蒋警官,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造星已经是弃子了,如果你们的目标只是造星,那这些信息足够了。我最后一个要求就是不要让严茹钰来见我,也别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就让她在太阳下活着吧。”
蒋予安点点头,其实就算他不说,严茹钰看过曲苗苗的遗书应该也明白了。
“你见过曲苗苗的视频吗?你后悔吗?”也许是当初帮了自己的缘故,蒋予安始终觉得于楠和那些人不同。
“后悔?”于楠自嘲似的笑了笑,他已经非常虚弱了,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轻,“在那种地方,死的不是她们就会是我。况且我也得到了利益,谈不上后悔。蒋警官,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必费心给我找借口。”
沉默良久,蒋予安憋出一句:“...你好好休息吧。”然后带着邱栎走出了病房。
邱栎知道蒋予安情绪不太好,也没多嘴问什么。蒋予安将录音笔甩给张清韵之后就大步向停车场走去,邱栎拦住了准备追上去的张清韵等人,“让他静静吧。”
第二天邱栎来的时候特意给蒋予安带了点糖果,指望能让蒋予安情绪好点。
“喏,”邱栎劈里啪啦把一大把散装的糖果全部撒在了蒋予安的桌子上,“你喜欢的,吃点。”
“你买的?”蒋予安一看确实大多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口味,乐颠颠地挑了个拆开放进嘴里。蒋予安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短暂的消沉完全不能阻挡他身上那股子向日葵一样的劲儿。
“谁结婚了?”蒋予安看看其中还有好多红色的糖果,一看就是专门的喜糖。
“家里一个亲戚。”邱栎坐在桌边,也挑了一个水果味硬糖丢进嘴里,“挑了点你喜欢的给你带来了。”
“嘿嘿,”蒋予安傻笑着用肩膀拱拱邱栎,“还得是兄弟你。”
邱栎乐着弹了他脑门一下,“你小子,我还没说你呢,就那么几天的时间就给自己搞个大事情,能不能让大伙省点心啊。”
蒋予安吃的是牛轧糖,有点黏牙,艰难开口:“这不是个意外嘛,我临了也报备了啊。”
“你那叫报备啊,屎都到□□里了才想起来让傅队来兜着,差点你小子就没命了!”邱栎才不吃他那一套,蒋予安胆子大,人又倔,不给点教训是不行的。
“谁让你来给我打预防针的,傅队还是清韵姐?”蒋予安心里已经有底了,现在造星的事查的差不多了,南城分局那边的俩保护伞也已经落马,现在该回头清算他了。
邱栎知道他小子脑子好使,只沉默着拍拍他的肩膀,“一会儿去局长那边别甩脸子,这事儿本来就是你不对。”
蒋予安又拆了块雪花酥,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难得这么老实。主要是这事确实是他坏了不少规矩,干什么也都没提前报备,险些酿成大祸。
“少吃点,”邱栎将他那一桌子糖全扫进了抽屉里,“别等着又喊牙疼。”
蒋予安嗜甜,从小就吃着家里的甜品店长大,现在也改不掉,搞得一口牙补了好多颗了。
“接受审判前就不能让我吃点好的吗?”蒋予安苦着张脸,委屈地说道。
蒋予安放松时嘴角也是有点点向上的弧度的,看起来非常有亲和力,但现在邱栎看他那张故意摆出来的苦相脸,乐不可支,直接上手用和面的手法蹂躏他的脸:“行行行,吃吧吃吧。我家元元这张脸是大杀器啊,我要是个女的我肯定嫁你,彩礼都不要。”
“切,”蒋予安把脑袋一扬,“那你蒋哥这魅力还是有的。”
“蒋予安,”话音未落,傅峰就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和我来一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蒋予安痛苦闭眼,赴刑场一样地朝傅峰走去,还顺走了一颗糖。
叫他们来的是江邬市公安局的副局长,高恒中。
高局已经年过半百,离退休没几年了,但精气神还是很好。两条粗黑的眉毛低低地向下压着,深凹的眼眶里是一双严厉的眼睛,人已经发福了可那双眼睛还保留着老警察的威严。
高局阴沉着脸,压着火开口:“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吧。”
“知道。”蒋予安的目光落在高局面前的桌子上,没敢直视他的眼睛。
“那你自己说。”高恒中将手中的一叠资料甩在了桌子上,双手抱胸。
“我不应该在停职期间擅自办理案件,不该不报备就行动。”蒋予安诚恳地细数自己犯的事。
“哦,你还是知道的嘛,”高恒中的胖手在桌子上敲得梆梆响,脸上垂下去的皮肉一抖一抖的,“造星娱乐,你伪装侦察谁都没说,还带了个有前科的罪犯进去?你想干什么!”
“情况紧急,而且段昀已经不是罪犯了!”蒋予安下意识反驳道,不知道为什么听高局这么说心里就是不舒服。
“他都坐过牢怎么就不是罪犯?”高恒中听他顶撞声音又大了几分,“你能保证这种人不会临时叛变吗?就算你们安全出来了,你能保证他出去不乱说吗?到时候你让外面怎么看我们警察,你还嫌你给局里添的麻烦不多是吗?谁都要帮你擦屁股!”
“ 我自己有自己的判断,要是因为我的选择出了问题我甘愿全责,我承认我当时是考虑不周,但是事出紧急,而且我给分局报备了——反而叛变的不是您嘴里的‘罪犯’而是我们自己队伍里的人。”蒋予安也来了火气,抬头盯着高恒中的眼睛。
高恒中被他气得眉头拧成了个麻花,喘着粗气大骂道:“该抓的我们没抓吗?还是说你蒋予安信个罪犯也不信我们内部团队!那你不要干了!”
“可事实就是他没出卖我,而我叫的外援都没有来!”蒋予安委屈得不得了,当时一个情况赶一个情况,根本没办法去想那么周全,高恒中就喜欢在这种程序上为难手下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基层过来的,竟一点都不体谅他们。
“还反了你了!那案子本来就不该你来,没人逼你在这干!”高恒中吹胡子瞪眼地和对骂,如果现在高局胳膊上绑着血压仪,数值可能会肉眼可见地飙升。
“当时如果我不去严茹钰可能都会没命!”蒋予安一点不怵。
门外候着的傅峰一听情况不对,赶紧进来解围,不过傅峰性子可谓是和蒋予安如出一辙了,看不惯高恒中很久了。一进来就把蒋予安护在身后,“高局,你也知道如果不是蒋予安我们可能连冯胆在哪都找不见,连这案子可能都发现不了,他要增援也是我带过去的,要罚就一起罚吧。”
高局直接站了起来,举着粗萝卜一样的指头对着傅峰点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带出来的人都和你一个德行!全给我写检讨去!”
傅峰抿着嘴应了一声,就准备把像一头应激的小狼一样的蒋予安拉出去。高恒中和傅峰打交道久了,也知道他的脾性,反而冷静了不少。
“等等。”半晌,高局开口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傅峰和蒋予安,“...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我烦,但是办案的前提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啊,不说别的......像这次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连烈士都没办法给你申请......”
“你以为我不心疼吗?”高局的语气软了下来,“你们都是我的人啊,我是最不想你们出事的。我们这个职业就是追求的程序正义,你们不能拿结果论,这是好结果,那万一是坏结果呢?你让我理解你们,你们也要理解我们啊......”
高局说得真诚,蒋予安把着门的手轻微地动了动,然后沉声说道:“我知道了,高局,明天我就把检查交上来,下次不会了。”
傅峰出门后抓了把蒋予安的头发,说:“你小子,不是让邱栎提前给你打预防针了吗?高恒中说什么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行了吗?非吵起来,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蒋予安有点不好意思,感觉浪费了傅队的一片良苦用心,“我一个没忍住,就...”
“没事,这年纪谁都有点年轻气盛,”傅峰在这种方面总是不会太苛责下属,“但是啊,高局也不是不讲理,你看看你,冒那么大险......”
队里的人其实都没怎么明说,但心里都被蒋予安吓了一跳,这家伙不声不响是搞了个大动作啊,蒋予安走的每一步都够险的。
蒋予安沮丧地点点头,算是认了错。其实这不是蒋予安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他写检查已经快写出茧子了,邱栎当时还调侃他是不是检查要包月写。
“去吧,”傅峰拍拍他的肩膀,“后面活儿也不少,休息了这一段时间该回来好好干活了。”
傅峰总是对蒋予安私心有些偏爱的,主要是这孩子身上的少年气太像当初的自己了,活得生机勃勃的。
蒋予安回到自己办公室后,又吃了好几块糖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淤堵,这淤堵不来自其他,只是为了高恒中说的那句“罪犯”。高恒中将段昀定义为一个对社会有危害的罪犯,这让蒋予安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也正是让蒋予安憋不住和他吵起来的导火索。
也许在高恒中那种老警察那里,犯过罪的人始终和普通人是有壁的,但在蒋予安心里似乎段昀总是不一样的。不一会儿蒋予安的桌子上就堆了一小把糖纸,花花绿绿的。张清韵路过直接把蒋予安剩下的糖没收了,之后蒋予安只能苦哈哈地每天找张清韵领每日份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