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日中来》我所看见的远安

4、第 4 章

　　说起李维和阳煜辰的故事，应该从十七年前开始。
　　阳家和李家，自阳煜辰与李维小时就是邻居，两家孩子同岁，也使得这两家人愈发亲近。
　　在安源这个小城里，同年出生的孩子们基本上就意味着绑定，从小到大，身旁的同学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再加上住得近，李维和阳煜辰基本上从小形影不离，调皮闯祸，挨骂受罚，这两个好兄弟都是一起受着，亲兄弟大概都没有他们要好。
　　两家大人的关系很好，都是温和朴实的性子，多年相处下来，都把彼此家的孩子当作了自家人。
　　而李维发觉自己对阳煜辰的心思，是在高二。李维其实很早就发现自己和其他男生不同，当王辉和张明疏谈论隔壁班的小姑娘时，李维看见桌上的情书感觉到的只有惊讶没有欢喜。那种情感波动很淡，就像在路边看到花草一样，与在学科知识上的敏锐不同，李维对人情的感知好像生来就比别人弱些。
　　也许是家庭氛围的影响，李维的父亲是法官，母亲是律师，先天强调理性的环境让他的情感末梢显示出了疲态，总是隐藏在情绪的深处，理性总是站在上风。
　　对李维而言，唯一特别的存在，就是阳煜辰。
　　和李维不同，阳煜辰是个标准的酷男孩，喜欢打篮球，运动和成绩一样不落，脸上总是一幅冷冷的表情，却是很好相处的人，每次和阳煜辰在一起的时间里，李维都是那个声音清脆的小话痨。
　　阳煜辰对李维也是特别的，不论做什么，他第一时间拉着的人都是李维。说来也是奇怪，虽然阳煜辰不是外向的性格，但是在男生中确实格外的好人缘，甚至于和王辉、沈落等人的小团体，也是他把李维拉了进去。
　　李维习惯在阳煜辰面前展示真实的、毫无防备的自己，习惯把视线停留在这个少年身上。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原本嘻嘻哈哈的友谊变了质，李维开启了一场明目张胆的暗恋，拥有了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少年人的感情热烈，李维的青春却是冬日中有暖阳的晴天，和他整个人一样冰冷中掺杂着动人的温柔。
　　和阳煜辰在一起的日子，李维还是那个生动的少年，那隐微在心底的喜欢并没有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任何改变。
　　两个人还是以原来的模式相处，早晨骑着车结伴上学，路上拎着包子在进学校前大口吃完，上课偶尔打瞌睡的李维依旧会被阳煜辰闹起来，然后气鼓鼓地和他吵架，体育课上还是撒欢奔跑的少年，晚自习后两个人一起在路灯下拉下长长的影子。阳煜辰偶尔会和他提起隔壁班的女生，他也适当地应和几句，一有什么事情，跃跃欲试的阳煜辰还是第一时间拉上李维。
　　李维知道这条路难走，如果说他完全没有私心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很多次，午夜他躺在床上，都有说出去的冲动，但每当第二天早晨醒来，看到家门口阳煜辰熟悉的侧脸时，李维都告诉自己，别做傻事了，他不能失去这个朋友。
　　*
　　李维的父母车祸出得突然，一夜之间，李维忽然成了孤儿。
　　货车司机连跑了几天长途，刚打了一个小盹，就出了意外。
　　当天李维父母结伴去参加一个酒局，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个人都喝了酒，为了安全，李维父亲还特定叫了代驾。
　　深夜接单的代驾小哥是个老手，看着手机上又蹦出来的订单，想着快把这一单送完，看着夜深路上没人，就把车速提了高，谁成想经过高速路口的时候，迎面来了一辆几吨级的大货车，迎头撞上，安全气囊弹出来的瞬间，李维的父亲和司机瞬间就没了命，李维的母亲被拉到医院，抢救了几轮还是离开了。
　　李维一个人站在手术室外，当医生出来冲着他摇头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李维高三，还有三个月高考。
　　李维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用来安排父母的葬礼，是阳煜辰一家帮忙张罗的，而阳煜辰也一直陪在他身边。自从被告知父母去世，奇怪的地方在于，李维始终没有流泪。而当葬礼之后，李维送走哭得晕头转向的姑姑，和阳煜辰两个人站在灵堂里看着父母大大的遗像时，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阳煜辰被那巨大的沉默吓到。
　　阳煜辰走近李维，才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他在无声地哭泣。阳煜辰抬手擦去李维脸上的泪痕，轻轻地抱住他，什么也没有说。
　　当时李维感受着阳煜辰的体温，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那双手，心里想的是这让他怎么舍得放下。
　　重新回到学校的李维没有多大的变化，也许是高三紧张的氛围也没有时间让人发现他的变化，对于阳煜辰而言，他只知道李维比以前沉默了些，也更加努力了，阳煜辰经常看见李维拿着他父亲的牛皮纸笔记本，扉页里夹着的是他们的全家福。
　　*
　　一百天的时间悄然而过，高考成绩的时候，不出预料，两个人都考得很好，而当阳煜辰问起李维想去哪个大学的时候，李维沉默了。阳煜辰提起以前和李维谈起想去b大数学系的愿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凭借他们俩的分数，b大应该是稳进的。他记得当初李维对他的应和，也以为b大现在仍然是李维的目标。
　　录取结果出来的时候，阳煜辰正在奶奶的店里帮忙，他先兴奋地告诉李维，说自己录取到了b大数学系，今年数学系的分数很高，他还以为进不去了，没想到刚好压线，李维比他高一分，应该也进了。
　　而面对他的兴奋，李维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到：“阳煜辰，我录到了A大法学。”
　　A大和b大都是全国顶尖的学校，数学和法律都是他们的王牌专业，这选择称不上多离谱，但听到答案的那一瞬间，阳煜辰原本的兴奋还是被浇了一头凉水。
　　因为A大所在的京都和b大所在的b市相隔千里，中国有多大光看地图是无法深切地感知到的，只有当你在远方有了牵挂的人的时候，才能知道那地图上看看的几厘米是多难跨越的时空。
　　尽管阳煜辰对李维没有事先告诉他有那么点不快，但也不至于怎样，阳煜辰理解李维这样选择的原因，也知道，比起和他一起来到b大的数学系，A大的法律更适合李维，也更属于他自己。
　　大一学年，两人的联系仍然不少，两个人经常打视频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吐槽遇到的那些奇葩离谱的事情，放假的时候，也会飞过去约着见一面。虽然时空上有着落差，但情感上两个人还是处于同频。
　　五人小团体最后一次聚餐的时候，阳煜辰和李维的关系还是最好的，那天阳煜辰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猛灌酒，最后喝醉了就死命地扒在李维身上，让享受着他的熊抱的李维哭笑不得。
　　那也是李维第一次见阳煜辰醉酒。
　　*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阳煜辰这辈子可能都听不到李维对他的心思，不论他究竟相信与否，是当做玩笑还是认真对待。
　　李维一直以为当阳煜辰介绍女朋友给他的时候，他一定可以笑着说出祝福，却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时，他远没有想象中的从容，他还是昏了头，没忍住说了真心话。
　　阳煜辰来找他的时候，他还是高兴的，而当阳煜辰笑着提起另一个人的时候，李维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喜欢一个人是很累的，而小心翼翼地去喜欢一个人无非是在这种疲惫之上又覆盖了一层痛苦。
　　李维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外面下着b市冬天的第一场雪，李维刚忙完一个阶段的任务，又正好阳煜辰有时间，脑子一热，就买了机票飞了过来，阳煜辰接到李维电话的时候，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惊讶。
　　两个人照例约在一家咖啡店里见面，阳煜辰赶到的时候，雪已经开始下了，他没有带伞，进店里的时候身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李维还帮他拍掉那些后背头顶的雪花。
　　气氛直到阳煜辰偶然提起他的感情状况之前，都很和谐。
　　在两个人谈了谈彼此的近况的时候，阳煜辰像是不经意说起一样：“对了，小维，我最近交女朋友了。”
　　李维握着咖啡汤匙加糖的手轻轻一颤，咖啡液溅到了桌面上几滴，李维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是吗？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呢？”
　　阳煜辰的兴致明显不是很高：“挺优秀的一个女生吧，刚在一起没几天。”
　　李维扬起了一个笑容：“这次应该是没机会了，下次我来的时候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吧。”
　　阳煜辰看着李维的笑容，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有些刺眼，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再说吧。”
　　李维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
　　这一天确实来得很快，一个月后，阳煜辰来京都见李维的时候，带来了他的女朋友。
　　很漂亮的一个姑娘，留着长长的头发，说起话来给人一种温温柔柔的感觉，很讨人喜欢
　　因为这次的见面有着陌生人，李维不像和阳煜辰谈话那么自在，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所以主动提出自己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
　　阳煜辰听李维说自己不舒服，很自然地用自己的手背贴了贴李维的额头，“好像是有点热。”声音里是很明显的担心。
　　李维蹙了蹙眉，又笑着说：“京都这些天降温有些快，可能是我没太注意，有些受凉了。”
　　阳煜辰：“行吧，你快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们。”
　　他亲自把李维送上了出租车。
　　李维坐在车上，向阳煜辰摆摆手，示意他没事，催促着阳煜辰快点进去陪女朋友。
　　阳煜辰把自己的围巾脱下来，围到李维脖子上，说：“少操心我，照顾好你自己，真是让人不省心。”
　　不省心的李维前脚和阳煜辰乖乖告了别，后脚就去了酒吧。
　　七年前的李维和七年后的李维不同，大三的他还没有在人情场上锻炼出千杯不倒的好酒量，还是个人菜瘾大的小愤青。
　　于是当午夜十二点阳煜辰接到电话让他去接李维的时候，说他的惊讶里没有生气是不可能的。
　　阳煜辰到酒吧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李维一边背儿歌一边摇摇晃晃走直线的样子。
　　阳煜辰简直想把李维吊起来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