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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月塔 ...

  •   白天发生的事情始终在江濯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踯躅了半晌,却发现关怀对她亦是一种残忍。梧桐树下那个人的恣意妄为,令他生出强烈的恨意,然而理智压住了仇恨,他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庇护这个女孩。
      谢初篁已经睡下,江濯却并没有离开,他在屏风后安静待了一会儿,凝视着帘幔后朦胧的身影,仿佛要将此人刻进心底。
      许久,江濯才复回到密室。
      自此,他开始更加努力修炼武功,到了不分白昼黑夜的程度。他如饥似渴,出入藏书阁如临无人之地,只为遍学百家功法。
      转眼间又是一个寒暑。
      江濯十三岁,谢初篁将满十五岁。
      谢宸枫近日心情都不错,只一点让他甜蜜中又带着头疼——妹妹白日会主动陪伴在他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见当年她的承诺不似作假,她是真的在慢慢接受自己。谢宸枫忍不住翘起嘴角。
      然而这曾经令他求之不得的亲密,现在倒成了绊脚石,只因他为了赢得今年的试剑大会,需要付出更多时间与精力练功。
      白天庄内事务繁多,又要花时间陪妹妹,练功的时间竟被挤压到晚上……
      谢初篁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也有许多巧思。
      她会时不时下厨房,折腾一些点心花样,但卖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紫黑色、散发不知名植物气味的汤粥,像黄泥一样的干巴巴的糕点,还有硬的像铁一般的酥酪,等等。若非是亲妹妹,谢宸枫毫不怀疑这些吃食里被下了毒。可他能怎么办呢?妹妹眼睛里亮起来的期盼就是一剂迷魂散,管它毒药解药,他都甘之如饴。
      她会舞剑给他看。谢宸枫知道习武一直是妹妹的执念,但因为身体缘故他从不让她碰这些,剑舞已是他最大的让步。女孩的动作缓慢而生涩,偏偏又乐在其中,谢宸枫不忍拂了妹妹的兴致,每次都是认认真真地看完。
      她会缠着他追问爹娘的事。他们的娘亲曾经也是武林当中有名的美人,自是有许多故事,但每提到父亲,谢宸枫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篁儿,不要留恋过去,从今往后,你的生命中只有一个我。
      谢宸枫喜欢安静地抱着她,感受着怀着的温热与馨香,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可以消磨一二时辰的光阴。
      他也有冲动的时候。女大十八变,她的身体变化十分明显,像树枝儿抽条一般,身姿更加窈窕,腰肢娇软,盈盈一握,而……胸前则是鼓鼓囊囊,像引人采撷的果实。他渐渐不满足于唇齿相依,他开始渴望与她水乳交融,他与她本该为一体。
      可惜的是,妹妹始终对这件事强烈抵触,诱发过几次心疾后,他终是心疼大于欲念,再没有越轨行为。谢宸枫心中想的是,等他练就绝世武功,夺得试剑大会魁首,便可治好她的顽疾,届时成婚岂不美哉?
      谢初篁自然知道哥哥的想法,却不显不露。暗中观察哥哥许久,有一点令她十分疑惑,为什么哥哥从来不再她面前练武?
      她一直都知道哥哥在晚上练功,曾一度窃喜,晚上可以安眠的同时也给江濯争取了时间,然而她没有想到,偶然一次窥探兄长的行踪,让她的心跌至谷底。
      这是个平常的夜晚,本应深眠的谢初篁辗转难安,一番纠结后,决定悄悄去御风阁。听雨早已同她形成默契,她每日需要向谢宸枫回禀大小姐的情况,借这个契机,她大抵弄清楚谢宸枫每日所在的位置,以及从哪个方向潜入守卫最少。
      根据听雨得来的信息,谢宸枫每晚会在南厢房待很久,下人们说,要到第二天天明他才会从那边出来。
      谢初篁乔装成听雨的装束,独自一人沿一条小径到了南苑,可惜并未看到兄长的身影。诧异间,远处传来几声飘渺的哀嚎。
      循声找去,谢初篁不知不觉来到一处荒草丛生之地,抬头望去,是一个高数十米的高塔,每层只有寥寥几个方形窗户,此刻紧闭,密不透风。暗夜看不出塔身颜色,等月光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时,高塔便和这银白月光融为一体了。
      谢初篁福至心灵,镜水山庄有一处囚禁犯人的监狱,由名匠手打造,取意“月光下的审判”,人称“月塔”,想来便是此座了。
      从未有人谈论月塔,这里是污秽、罪恶的囚笼,是堕落人心的归所,自然不该出现在冰清玉洁的大小姐的生活中。
      来自许多年前的模糊印象让谢初篁心生警惕——父亲说,月塔不详,理应废止,那么何以多年后,这座塔仍被冠以惩罚之名?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随着谢初篁拾级而上,叫喊声越发清晰,令她毛骨悚然,从这声音中可以听出此人的痛苦和绝望,他在经受什么样的酷刑?
      月塔无人防守,谢初篁一路畅通无阻。她有意控制呼吸节奏,并根据地形巧妙变换步法以隐藏身形,就这样,她来到了第六层。
      月色透过菱形的窗棂,照进女孩浓黑如墨的眼睛里,像是揭开了遮镜的帷布,镜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背影。
      谢宸枫的手掌正覆在一名囚犯的天灵盖上,而那囚犯黑色的长发迅速灰败下来,宛如被被吸食殆尽迅速枯萎的花朵。
      谢初篁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神功,武林盟……哪里是盟主所赠,分明是以不光明的手段得来的邪功!
      怪不得兄长总是避开自己练功,他在走捷径,一条沾满鲜血、没有回头路的捷径。
      “谁在那里?”
      女孩下楼动作一止,强自镇定,屏住呼吸,但耳畔脚步声越来越近……
      怎么办?
      该如何应对?
      身体忽然一轻,她下意识叫出声来,被另一只手捂住。回过神来,她已在檐上,身体靠在另一个人的怀中,可以感受到对方清晰而稳定的心跳。一绺头发垂在她的颈侧,带来些许痒意,谢初篁想要拂开,禁锢她嘴唇的手转而抓住了她的手,接下来萦绕在脸颊一侧的是少年刻意放低的独特嗓音:“别动。”
      是阿濯。
      谢初篁心终于安定了。
      檐下谢宸枫已经走了出来,锐利的眼睛四下望了望,并未发现端倪。江濯带她躲避的角度实在很好,像是经过计算一般,以至于谢宸枫抬起头也未曾寻到踪迹。
      呼吸所及之处是她的玉白肌肤,由于过于紧张,颈侧出了细汗,润湿了几根不听话的发丝,少年的心乱了。
      两人伏在檐上待了很久,确保谢宸枫不再起疑,江濯才揽着她从月塔另一边跃了下去,然后一路潜返回幽篁院。
      幽篁院内守卫众多,以江濯目前的轻功,还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回房里,于是二人只能扮作侍女从正门进入。
      一个守卫狐疑地叫住他们,“干什么的?”
      谢初篁一身侍女服,她不会打理头发,于是一头如缎的长发就那么松散地扎在脑后。至于江濯,则一贯侍女装束,头发却高高束起,两根长长的蓝色发带随意披拂在肩膀上,光看背影,是个秀气挺拔的少年郎,但配上那张芙蓉假面,又会叫人认定是个干练冷艳的小姑娘。
      江濯原声并未做矫饰,不便出声,谢初篁压低了嗓音道:“小姐晚上睡不着,命我们去寻一些话本子,前头遇上听雨掌事,她已经将东西送进去了。”
      谢初篁头低得深,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夜色掩护下,守卫也没细看她容貌,思忖了片刻便放他们进去了。
      “不对,等等——”
      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谢初篁定下脚步。
      那守卫却没再看她,反倒围着江濯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不是每天给小姐送药的,叫什么……那个阿灼?”对,就是阿灼,他对这个侍女印象深刻,小小年纪,又长得漂亮,却一点儿不爱打扮,甚至不梳女子发髻,丁点儿脂粉气也无,怪哉。
      谢初篁适时道:“小姐身体有些不适,我顺道去了忍冬院把阿灼带过来看看。”
      小姐什么时候身体不适?守卫后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要是叫庄主发现没有及时上报,小心脑袋不保,他故作镇定道:“罢了罢了,你们赶紧进去,不要耽搁了。”
      两人终于到了内院,害怕节外生枝,谢初篁忙换上自己的衣服,她没想到避开江濯,抑或者江濯在她眼里始终只是个孩子,隔着一扇屏风,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往耳中钻,江濯背着身咬紧牙,只觉脸烫得惊人。
      少女整理好衣着,见江濯僵硬地立在那,忽然想起哪里不妥,不过眼下并不是纠结小节的关头,她一把将江濯拉过来,坐在桌旁,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月塔?”
      原来那个神秘的地方叫月塔,江濯暗忖。
      她的脸色不如从前温柔从容,似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江濯自然知道是什么缘故,堂堂一庄之主竟然偷习邪功,会遭到武林中人的讨伐,倘若将此事传递出去……
      被她抓住的手腕一痛,江濯回过神,正对上那双琉璃似的的瞳仁,不觉心魂一震。
      倘若她一直用温柔织就一张网,那么他将永远迷失在这个陷阱中,江濯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她才是真正的她,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果然,谢初篁沉沉开口:“哥哥的事情,不准向外人吐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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