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风华》明郁丹

5、中元

　　沐梓枫脸色一变：“你是怎么知道的？”

　　“哼！”沐梓芸得意地哼了一声，见沐梓枫沉了脸色，才委屈巴巴道：“你往日哪会佩戴香囊，揣着手绢。那种质地做工，一看就不是宫人做的。我见过林家姑娘的女工，不会认错，我猜哪些香囊手帕是她回青州侍疾前赠与你的，你日日带着，睹物思人呢！”

　　闻言，沐梓枫的脸色黑了又红，红了又黑，好不精彩。

　　自己的情意被妹妹说中，还未及冠的太子殿下颇为没脸。

　　“哥，我答应你，只要你这次带我出宫，你和林姑娘的事儿我一定守口如瓶！”

　　沐梓枫怀疑地打量着她，沐梓芸连忙再度保证：“我发誓！”

　　沐梓枫叹了口气，终是应了下来。

　　真让沐梓芸将这事捅到皇后面前，闹出些风言风语，与他而言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女子来说，恐怕难以善了。

　　他既然与林姝彤情投意合，往后便是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人迎进东宫的，怎能连累她枉受非议。

　　“太好了！”沐梓芸如愿以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连忙拉着贴身宫女去一旁交代出宫的准备事宜去了。

　　“让郡主见笑了。”

　　先前见沐梓枫兄妹俩要说些私密话，颜萝悠自觉回避到了一旁。

　　沐梓芸欢欢喜喜地走了，将她冷落在一旁，着实不合适，才有了沐梓枫的这句话。

　　颜萝悠却不接他的话，只道：“还要多谢殿下。”

　　沐梓枫愣了下，而后笑了笑，没再继续攀谈下去。

　　但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

　　在他看来，君贤则臣忠。

　　忌惮臣子能力，还以儿女相胁，沐梓枫不太能赞同父皇的做法。

　　风华比沐梓芸还要小一岁，却要早早离家，只身来到举目无亲的夏都。

　　沐梓枫对她，总是会多几分愧疚怜惜：“日后若有什么事，都可来找孤。”

　　颜萝悠看着他，似乎有些诧异，但也笑着应了下来。

　　法事只剩最后一部分，并未耗费多少时间。

　　法事一了，沐梓芸便借口累了，向皇上皇后告了罪，拉着颜萝悠回了宫。

　　酉时左右，太子的车驾自西华门驶出。

　　夏都繁华，每逢节庆，总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沐梓枫其实并不喜欢太过嘈杂的地方，但架不住沐梓芸非要来这边凑这个热闹。

　　他没办法，只能尽心护着妹妹与风华。

　　“风华，你看，那个糖人好别致啊。”沐梓芸一路上东玩玩西看看，隔着老远看见个画糖人的摊子，拉着颜萝悠就要过去。

　　“小心点。”沐梓枫看得着急上火，一眼没注意，这小祖宗就往前面去了。

　　恰逢此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傩戏开始了！”

　　沐梓枫闻言，心中暗道不好，抬头望去。

　　因着刚才的要喝，人群涌动，哪怕是沐梓枫，也难能站稳。

　　“啊……”沐梓芸也随着人群被挤远。

　　人潮开始拥挤的一瞬间，身旁带着傩面的男子就迅速护住了颜萝悠，为她系上斗篷，清凉儒雅的乌木沉香将她整个人都围了起来。

　　颜萝悠乖乖低头等着他给自己带上兜帽，轻声道：“看着点。”

　　“有人跟着。”苏繁青小心护着不让旁人冲撞了自家小姐，道：“人还未出城，小姐要见见吗？”

　　颜萝悠只笑了一下，任由苏繁青带着避开人群，转入小巷，她便停了下来。

　　苏繁青摘下面具，低头询问：“怎么了？”

　　颜萝悠背着手，抬头望着他，昏暗的天色也盖不住她眼中的光亮：“费尽心思让我出宫，真是为了宁宇川？”

　　苏繁青抿了抿唇，目光飘忽了一瞬。
　　那自然不是。

　　距离上次见面，已有十三日。
　　他只是想见见她。

　　哪怕知道她在皇宫不会有危险，他还是想见见她。

　　自重生以来，他便落下了离不开颜萝悠的毛病，看不见她鲜艳活泼的摸样，总会心慌烦闷，胡思乱想，总觉得重生才是他的黄粱一梦，所以他总怕入眠，也总怕梦醒。

　　只有看见颜萝悠，他才会有实感。

　　但这话不能说。
　　连他都觉得自己不正常，哪能说出来吓着小姐？

　　花言巧语，信口雌黄，文过饰非。
　　都是他早就会的。

　　但眼前人，他骗不了，也没法骗。
　　于是在片刻沉默后，他如实地摇了摇头。

　　“哼……”颜萝悠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点到为止，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宁宇川，你是什么想法？”

　　如此轻易地放过了他，苏繁青心中一动，视线落在了前方人的背影上。

　　总觉得他已经被看穿了……

　　他跟上道：“那人性子阴沉，心思诡谲，不是良善之辈，但他有些手段，所图之事，与我们不谋而和，未必不能成为助力。”

　　颜萝悠听懂了他的意思：“养虎为患？”
　　也理解他的担忧：“与我们合作，该担心的是他。”

　　同时还感到了几分惊奇：“一面之缘，你对他的评价倒是不低。”
　　苏繁青无声地叹了口气，所以说他无法欺骗小姐。

　　但显然这于他而言并非烦恼，而是乐趣。

　　城西城门附近的迎悦酒楼，有苏繁青提前定下的包厢。

　　虽然此时天色昏暗，但从包厢的窗口望过去，借着灯笼烛火，也能看清对面馄饨摊上发生的一切。

　　弓腰驼背的馄饨摊老板将馄饨打捞起来，分成三碗，放上调料，端到了宁宇川面前，“刚出锅，有点烫，客人们慢慢吃。”

　　“有劳了。”宁宇川笑着道谢，帮着老板将馄饨分给了同桌的人。

　　估计是看他举止文雅，态度亲和却面色苍白，老板与他搭了几句话，宁宇川也笑着应答了。

　　文质彬彬，斯文俊秀。

　　这是颜萝悠对他的第一印象，她道：“宁何昌的儿子，又是个读书人，父亲应该会挺喜欢他的。”

　　苏繁青：“……”

　　“啊……”感受到了他的沉默，颜萝悠侧过头，以一种哄小孩的语气道：“但你永远是父亲最喜欢最得意的学生。”

　　“小姐……”苏繁青颇有些哭笑不得。

　　颜萝悠就笑了一下，随后神色正经了几分：“沐云天当着我的面谈起过宁何昌，听那意思，宁何昌应当是他的人。”

　　“是。”苏繁青给了她肯定的回答，也不担心颜萝悠会深究他的消息从何而来，将整件事和盘托出：“章顾两家盘踞商洛两洲已久，近年来互结姻亲，来往更是密切，掌权者自然得防。”

　　“这几年，冀朝与大漠频繁交战，章顾两家早已大不如前，云州幽州也被布下重兵。”

　　“宁何昌之死，不过是一个借口。”

　　力压群臣，雷霆之势。
　　皆是蓄谋已久的顺势而为。

　　战争灾情产生的累累白骨也不过是争权夺利的筹码。

　　元辛十一年的春天，冰冷彻骨。

　　窗边的桌子上，有苏繁青事先准备好的笔墨纸砚。

　　上好的宣笔在颜萝悠手上转了一圈，漆黑的笔杆衬得玉指纤纤。

　　苏繁青挽袖为她研磨，烛火晃动间，温润如玉的脸庞忽明忽暗，像在诱人细究。

　　颜萝悠盯着他，忽然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我记得离府时，兄长把藏锋给了你？”

　　她这话问得突然，苏繁青一时也不清楚颜萝悠为何提起这个，“是。”

　　“哦……”得到答案，颜萝悠眉眼弯弯，不怀好意道：“哥哥送你护身的剑，你却还他带毒的蛇？”

　　以苏繁青对宁宇川的评价，那人确实像条阴狠毒辣的蛇。

　　一想到隔了千里之遥还能甩给颜溪然这么大一个麻烦，颜萝悠眼里的笑意愈发的藏不住，似真似假地夸赞道：“干得不错。”

　　“……”苏繁青研墨的手一顿，看着那双水润漂亮的凤眸，所有心照不宣的解释似乎都再难说出口。

　　于是他眉眼微垂，安静研墨。
　　像是受了气也不敢出声的小媳妇。

　　肉眼可见的，颜萝悠的笑容愈发明媚。

　　提笔落字：“吾兄，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宁宇川再多心思，也孑然一身，未成气候。
　　但颜明闲身体不好，无论是颜萝悠还是苏繁青，都不愿让他为了宁宇川耗费心神。

　　不如放到颜溪然身边，要不要用，该怎么用，相信他会有决断，

　　苏繁唤来小二，使唤他将书信交给了护送宁宇川的护卫。
　　收到命令，那二人带着宁宇川，正式启程。

　　入夜了，百姓都开始往城外走，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河灯。

　　护卫正在与馄饨摊老板结账，宁宇川在旁边卖河灯的摊位卖了盏河灯，给了混沌摊的老板。

　　“公子这是？”

　　“我看老板待会也要去放河灯，想劳烦老板替我放一盏。”

　　“诶，不可不可，这河灯啊，得亲人放，亡者才收得到嘞……”

　　“不会。”宁宇川放下几枚铜板，神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晦暗难辨，“百姓送的灯，他会收到的。”

　　说完，他对老板郑重行了一礼。
　　踏上了未知的前路。

　　苏繁青道：“他父亲的事，我还以为小姐会直接跟她说。”

　　“我说的，他未必信。”颜萝悠望着对面发生的一切，面容隐于昏暗天色之中，唯独声音，清澈透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真相如何，该他自己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