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风华》明郁丹

16、旧怨

　　只要他不想么？

　　苏繁青垂下眼帘，敛去眸中情绪，闲聊般问道：“我还以为先生与大师关系不好。”

　　他这是故意试探，也是真的疑问。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未觉得颜明闲与毕时意之间关系好过，这两人恩怨由来已久。

　　据说当年同在文康太子麾下，两人就经常意见不合。一个是博学多才，耿直心正的长辈夫子，一个是尽出奇招，擅使诡计的幕僚谋士。老的看小的，觉得心术不正，行为不端；小的看老的，觉得倚老卖老，迂腐固执。若非文康太子从中调和，这两人早就斗起来了。

　　再到后来，文康太子身死，祝后大张旗鼓地清缴东宫旧部，毕时意被捕入狱，被人日夜看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本以为会在狱中了此残生，未曾想到还有重见天日之时。

　　救他出来的，是那个扶持沐云天，功成名就，显赫一时的逍遥王。

　　明明曾经共事一主，同为圣朝兴盛拼死相博过。短短几年，真正长大的颜明闲却已经转投他人，一手倾覆了圣朝。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纵使隔了十几年，两人之间的心结依旧未解。

　　就像前世，毕时意身死之前仍在咒骂颜明闲。

　　“无知小儿，鄙贱竖子，阴诡小人！”

　　“劳心劳肺地筹谋多年，还不是落得被人忌惮的下场！”

　　“好威风啊，逍遥王！不得好死啊，颜明闲！”

　　“既已身侍二主，还求什么忠义两全？沽名钓誉的阴险小人！”

　　“天纵奇才颜明闲，到头来还不是没活过我碌碌无为毕时意！”

　　“能死在颜明闲之后，老夫这辈子值了……”

　　至于颜明闲敬重毕时意……

　　颜萝悠对苏繁青，向来没有戒心，半点没察觉他话中的深意：“都是东宫旧人，政见不和，未必就处处针锋相对。”

　　颜萝悠站在开阔之处，遥望着夏都的方向，悠悠道：“当年爹爹入京，落魄之时，若非毕时意开口，你父亲也未必会注意到爹爹。”

　　苏繁青低声喃喃：“这样啊……”

　　颜萝悠这才有点反应过来，她回头瞥他：“青绪，你在想什么？”

　　“如此说来，毕太傅对先生，也算是知遇之恩了。”苏繁青唇角带了几分笑意，他抬起眼眸，桃花眼里尽是温柔，没有半分异样，“但我看小姐对毕太傅，似乎也未……”

　　“哼。”颜萝悠皱了一下眉，轻而易举地就被苏繁青转移了注意力。

　　颜萝悠向来恩怨分明，几年前颜明闲病重，为了求一位江湖名医出手，面对百般刁难，从未有过怨言，等名医出山，她也一直随身侍奉，处处周到。

　　但对毕时意……

　　颜萝悠一张小脸冰冷道：“你管得着吗？”

　　苏繁青：“……”

　　他想不明白的就在这儿了。若毕时意真对颜明闲有知遇之恩，没道理颜萝悠会对他态度那般差。

　　但颜萝悠咬死了不说的事，苏繁青也问不出来，这事便就此搁下了。

　　*******

　　颜萝悠在孤山别院住了一个多月，夏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不可能就这么一直惯着。

　　就在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孤山别院迎来了个满身怨气的人。

　　其它人在孤山别院溜马玩乐，昭昭却被留在王府处理各种事宜，怨气难免大了些。

　　颜萝悠看见她的第一眼，就一把把青绪推了出去，收回刚踏出房门的脚，干净利落地关上了门。

　　昭昭：“……”

　　苏繁青：“……”

　　昭昭对上苏繁青，脸色变换半天，扯起一个阴森森的笑：“青！绪！”

　　冤有头债有主了，属于是。

　　苏繁青默默捏紧扇子戒备了起来。

　　璃素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秀眉微蹙：“去演武场。”

　　她一开口，黑涯就铁面无情地抱着剑站在一旁，一举一动都透着威胁。

　　“……”

　　没办法，谁让他最年长，功夫也最高呢？

　　苏繁青擅文，但武艺功夫也从未落下，昭昭虽是女儿身，一对薄翼双刀耍得极其漂亮。而且，颜明闲对昭昭的培养，更像是杀手死士，她使出来的功夫也处处透着阴险毒辣。

　　两人若是真刀实枪地碰上，谁生谁死，尚未可知。

　　不过现在毕竟只是了结私怨，他们不会以死相搏，昭昭的那些本事使不出来，自然落了下风。

　　演武场上走了一遭，下来的时候昭昭怨气更重了。

　　再见颜萝悠的时候，眼睛都快气红了。

　　“……”颜萝悠轻咳了两声，落下她毕竟是自己暗地里纵容导致的，难免心虚，再看见她此刻的模样，心更是偏了三分，“青绪！你怎能下次狠手，看把昭昭打得！”

　　颜萝悠怒目而视，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苏繁青也委屈极了，但他是个男人，不能委屈不能哭。

　　苏繁青低垂着眉眼，头朝旁边侧了侧，状若无意地露出打斗中留下的红痕，清雅的俊脸满是低落：“青绪知道了。”

　　颜萝悠：“……”见了鬼了。

　　几人闹了一通，昭昭正了颜色道：“宫中送了帖子来，三月三的上巳节，皇后娘娘要在蒲林行宫大办宴席，请的都是京中各家的年轻子弟，一来应了上巳游春之习，二来促成少男少女之姻缘，三来……”

　　昭昭顿了顿，直勾勾地看着颜萝悠。

　　颜萝悠细白如葱的手指夹着通红烫金的请帖把玩了一会儿，丢给苏繁青，说出了昭昭的未尽之话，“三来为着太子殿下，择妃纳妾。”

　　昭昭低眉顺眼地应承：“小姐明见。”

　　颜萝悠冷哼了一声，火气压都压不住。

　　她当街闹事，自损名声，为的就是和沐梓枫撇清关系，没想到，皇室居然依旧贼心不死。

　　不过短短一个月，他们就想把此事当做没发生过，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苏繁青细细看着请帖，上面的字字句句，都与前世一模一样。他心中有了数，却依旧问道：“这是皇后的意思？”

　　昭昭瞥着他，不情不愿道：“宴会是皇后安排的，帖子也是她贴身宫女送来的，不过，帖子送来之前，沐梓枫在皇后宫中待了一柱香。”

　　苏繁青的动作一顿，抬眸望了过去。

　　昭昭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能探听到的消息只有这些。”

　　苏繁青眼里划过一抹寒意，前世蒲林宴会之前，沐梓枫入没入宫他并未在意，但今生他却不得不重视。

　　重生以来，苏繁青行事一向谨慎，尽量不去更改事物走向，连救顾淮这等事也是循着前世发展顺势而为，为的就是能将一切握在手中，唯一出现的变数，就是沐梓枫。

　　而且蒲林宴会啊……苏繁青眯了眯眼，他记得清楚，前世就是在此宴会上，沐梓枫定了林姝彤为太子妃。

　　牵一发而动全身。

　　苏繁青合上请帖。有些事照着前世发展就很好，若不能如愿，他不介意推上一把。

　　“参与宴会的名单有吗？给我看看。”苏繁青道。

　　昭昭翻出名单递了上去。

　　苏繁青细细数着，太傅之女林姝彤，宰相之女长孙雅，礼部尚书之女杜吟月，杜吟星……依旧与前世一般无二。

　　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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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府，蒹葭阁。

　　寻常女儿家的院子里鲜少会有一个藏书充沛的书房，四书五经，正史趣闻，奇人异事，小说话本，应有尽有。

　　京都第一才女，名不虚传。

　　采薇欠了欠身，道：“小姐，风华郡主的车架，今日已经进京了。”

　　林姝彤早有预料，临摹字帖的动作并未停止：“知道了。”

　　皇后娘娘广发请帖，召集了全京正当年纪的少男少女，为的就是借着上巳，为太子殿下订下正妃……或许还有妾室也未可知呢。

　　林姝彤笔下一重，一副字就此被毁。

　　“小姐……”采薇担忧地看着她。

　　林姝彤却淡定从容地撤下那张纸，丢在一旁，重头开始临摹。

　　回京以来，太子先是借着禁足之事对她避而不见，传出去的信件，送出去的礼物都被一一退回，这其中的冷落，林姝彤怎会不知？

　　但她又能如何？

　　世道不公，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从一而终。

　　她也曾天真的以为沐梓枫是不同的。他们自小相识，本该是知根知底的，沐梓枫分明不是花心风流之人。可为什么短短半年……

　　数十年的情谊，敌不过半年相处？多么可笑。

　　更可笑的是，据采薇探听到的消息，沐梓枫与风华郡主分明没有什么亲密的交流，偏偏在除夕之后，太子突然就变了样。

　　“彤儿，你是林家的嫡长女，背负的林家的兴盛繁荣，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欲成大事者，不骄不躁……你与殿下十几年的情分，总不会是假的！”

　　父亲劝诫的话如雷贯耳，始终鞭策着林姝彤，让她放下骄傲自尊，如京中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世家小姐一般恭维上去。

　　她一遍遍地临摹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心却早已麻木。

　　传闻中的风华郡主娇蛮跋扈，太学博士之女仅是说了句不轻不重的玩笑话，就被她当着满京贵女的面一脚踹进了池塘，名声尽毁。那位贵女本已谈好夫家，出了这档子事，谁还愿意娶她？

　　这样的人，沐梓枫也会倾心吗？

　　若是以前，她会笃定沐梓枫不会，但现在……

　　林姝彤停了笔，看着桌上写好的情诗，杏眸微动。

　　她不敢赌。

　　也不能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