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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面壁思过 ...

  •   “孽徒!”
      紫胤真人沉默了许久,冷冷道出了一句。
      屠苏跪在地上一动未动,少年的眉目间已不似昔年刚入天墉城的稚嫩,却是这份忧郁和悲伤,从来未变。
      紫胤真人没有回头看,却似乎仍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面对师尊的斥责,屠苏没有半句反驳,木然望着师尊冷然的背影,心中却难受得说不出半句话。
      他恨自己心志不坚,面对师兄句句鼓动之言,最终未能把持定住心神,轻易答应了比试。
      也恨自己健忘,明知道焚寂是可能会带来灾难的凶剑,却因为霄河折断无剑可使,最终糊涂之下,竟取出了焚寂剑。
      两人交手不过十招,等他回过神来,师兄已满身是血倒在了自己面前。
      脑海里一片空白,死亡的可怕与焚寂的血影交织在眼前,屠苏那一瞬间,再一次感受到了生命即将在自己眼前逝去的无奈与痛彻心扉。
      “师兄,师兄!”
      屠苏带着哭腔喊着师兄,从轻轻的喊声到了慌乱大叫,却无法让眼前的人睁开紧闭的双眼,隐隐即将失去的意识濒临崩溃。
      “屠苏!”
      就在险些丧失意识的时候,一句熟悉声音的叫唤唤回了他险险走向深渊的神志。
      恰好归来的师尊见状没有多问什么,立刻施展疗伤术法护住受伤的陵越心脉,然后立刻去往凝丹台,把陵越交给凝丹长老治疗。
      “好大胆子!为何私自与你师兄陵越比剑?说!”
      师尊每一句话虽然并非严厉责骂,但此刻,屠苏倒宁可师尊骂他、打他,内心反倒好受一些。
      只是就算到了此刻,师尊仍是先要他,解释清楚一切。
      可纵然要说,他又能说什么?
      说自己无能?
      说因为师兄的话让自己动摇了心志?
      还是天墉城永不止息的流言蜚语?
      不,此刻才领悟,原来这一切,根本没那么重要。
      世间万事随流水,除了生死,并无大事。
      他根本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理由,能为自己辩驳。
      “弟子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沉默了许久,屠苏如此以答。
      “罚?你要为师如何罚你?”只听师尊素来冷淡的语调之中,却听得让人有了一丝痛楚之感:“陵越若死,以命抵命亦是枉然!”
      以命抵命,亦是枉然——
      师尊的话,仿佛是从虚空之中飘来,轻轻的无从寻迹,然而落在少年的心中,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
      “你素来知晓轻重,这次为何做下这等荒谬之事?所思所想,还不如实招来!”
      “我……”屠苏缓缓开口道:“弟子……本是不愿,师兄执意一战,弟子糊涂,取出焚寂……”
      “哼!”紫胤真人冷哼一声道:“当真胡闹!陵越生性好武,定是出言相激,百般挑衅,你却不该心神动摇,鲁莽应战!”
      屠苏蓦然一惊。
      师尊,原来什么都知道。原来……
      “师尊,我……”
      “屠苏,这个世上,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人心所向,王朝更迭,甚至沧海桑田,但永远无法改变一件事,那就是死而复生!”
      屠苏忽然觉得无力。
      他不想说出的种种,无法解释的心声,但师尊却仿佛已看穿了一切。
      人死如灯灭,剑断亦然。
      不久前陵越所说的话忽然回响在脑海之中,屠苏当时不愿去想,此刻却无法面对。
      原来生命,可以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
      曾以为手中执剑,便可以保护自己珍惜之人,然而今日手中的剑,却伤害到了他不愿伤害的人。
      是啊,自己怎能如此糊涂,竟忘记了手中执剑之意。
      “你天资极高,远胜天墉城同辈弟子,奈何身中煞气不灭,终是凶险之象。为师授艺,本为令你修身养性,以清制浊,并非授你利器,与人争胜!”
      “便是担心有朝一日飞来横祸,方不许你与他人一同练剑,谁料仍然避之不及!”
      “师尊……”一直以来,天墉城上下也好,陵越屠苏也好,都想要听一听师尊为何要下令禁止他与同门比剑,只是屠苏没有想到,竟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听到师尊的解释。
      屠苏终究只能,无言以对。
      “错已铸成,求师父责罚……”
      窒息般的沉默,弥漫在二人之间。
      屠苏记得自来到天墉城,未曾见过师尊这般,纵然不发一语,却沉默得令人害怕,屠苏心中的懊悔已恨不得肝肠寸断。
      按天墉城门规,私下相斗,还重伤同门,纵然可免死罪,也理当被逐出师门。
      何况师兄,一直被师尊和天墉城众长老寄予厚望,就算屠苏这般不合群的孩子,也知道天墉城流传着的小道消息,掌门和众位长老,几乎是把师兄当作下一任天墉城掌教继承者来培养和对待。
      而师尊,也一直赞赏师兄的心性坚韧、百折不挠。
      此番重伤师兄,师尊必然为此心痛。
      师尊,还有师兄,或许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屠苏已有了心理准备,若师尊当真将自己逐出师门,他亦无怨言,只希望上天垂怜,能挽救陵越一命,让自己不至于,错得无可挽回。
      “自去思过崖面壁。”
      许久之后,紫胤甩出了一句话。
      屠苏惊得抬起了头。
      “师尊,我……”
      “余下的事,待你师兄醒转再行定夺!”
      “师兄他……”
      “五内俱焚,重伤不醒,凝丹长老已全力施为,接下来只得听天由命。”
      “弟子可否……去看望师兄?”
      屠苏小心翼翼问着,但沉默了片刻,最终也只得到紫胤冷冷的回复:
      “面壁静思,勿作他想!”
      思过崖的风,好大。
      屠苏记得第一听到这个地方,是从展剑坛上那位谢云流师兄口中听到,只不过那时候,谢云流师兄只说这个地方很可怕,但屠苏一直不清楚这里会如何可怕。
      直到亲身来到这里,才明白谢云流说展剑坛的石洞是个好地方,这句话并不假。
      思过崖,在天墉城的后山之地,面壁者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并不大的空地,前方便是万丈深渊,后方亦是悬崖峭壁。
      进无路,退无门,伴着面壁者的,只有这风起阵阵,天为幕,地为席。
      形同牢狱之地。
      “师兄……”屠苏轻轻唤道。
      陵越重伤濒死的模样,在脑海里徘徊不去,此刻虽有师父和凝丹长老全力施为抢救,但被焚寂所伤,又岂会那么容易好转?
      乌蒙灵谷之中,族人被残杀殆尽的模样再度浮现眼前,那个白衣人可以在残忍杀死那么多人之后,仍可以带着毫不在乎的笑容,戏说尘世种种。
      自己从不曾体会过杀死一个生命,到底是怎样的滋味,如今体会到了,却恨不得以身相代替。
      原来死,倒真的没有那么可怕。
      思过崖上,屠苏双膝跪地,望向苍穹无尽,心中却也只能默默祈祷。
      “师兄,求你无论如何也要好起来。”
      临天阁内,天墉城众长老齐聚一堂,每个人都表情肃穆,陵越和屠苏相斗之事实在性质严重,不消一日已然传遍了天墉城。
      年轻一些的弟子,说能够重伤大师兄,百里屠苏定然会什么妖法。
      年长一些的弟子,虽然默默不言,但也觉百里屠苏此次行为之荒诞,免不了该被逐出师门以为惩戒。
      而临天阁内,戒律长老更是首当其冲道:“百里屠苏如此行径,伤及同门甚重,不予以惩戒难以肃正门规。”
      自百里屠苏拜入天墉城,几乎都是紫胤一手照顾,导致屠苏与其他长老们交识不深,其他长老对屠苏为人亦一无所知,只道是屠苏平日沉默寡言,并不讨长辈喜欢。而掌管法规律度的戒律长老更是觉得屠苏该是幼年经历惨痛,心有怨怼,对其心志不能信任。
      “依照天墉城门规,百里屠苏此回,应当……”威武长老虽然早已熟记门规,但真要说出来,似乎又心有不忍。
      “若陵越死,便应当以命抵命;如陵越侥幸能活,百里屠苏也应当被废除修为,逐出门墙!”戒律长老狠狠接话道。
      “众位师兄,事情,尚未清楚。”妙法长老凝虚脸色凝重,却仍是缓缓开口道:“陵越和屠苏俱是执剑长老的亲传弟子,平日里两人也未有不和之行为,为何会突然私自起了争斗,而且导致这般严重后果,我觉得事情尚未查清之前,不应过急下惩戒之论。”
      “还需要如何查清?”戒律长老不屑道:“无论何种理由私自争斗,现在躺在还虚那的是陵越,百里屠苏竟对同门下这般重手,没有任何开脱的余地。”
      “陵越的伤,我查看过。”还虚凝神思考后道:“五内俱焚重伤不醒,内外伤俱十分严重,但百里屠苏却是毫发无损,只是意识有所模糊。这件事让我十分奇怪,百里屠苏修为就算再高,也不至于能将陵越重伤得如此而且根本无还手之力。”
      这一句提问倒是让众人频频点头,陵越的修为,诸位长老都是心中有数,说百里屠苏能伤到陵越或许不难,但能令陵越重伤自己还毫发无损,确实奇怪。
      “紫胤,你如何看待此事?”
      掌门一声询问,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紫胤真人。
      只见紫胤真人面色凝重道:“两人违反命令私相争斗确为事实,但事情应有出乎他们二人意料外的发生,方才导致了如此结果。”
      “紫胤,你的意思是,陵越和百里屠苏相斗之事,或许另有隐情?莫非百里屠苏对你说了什么?”
      “屠苏并未解释。”紫胤简短说道:“但我熟知他们二人心性,屠苏如今为陵越受伤之事内疚,极力想要承担罪责,必然不愿多说是非。”
      执剑长老顿了片刻后继续道:“我,希望等陵越醒来后,再亲口听他们二人解释。”
      “就算此事陵越有错,百里屠苏也不能就这么轻易饶恕!”戒律长老忿忿不平道:“这般伤害同门,若不惩戒,天墉城门规将彻底形同虚设!百里屠苏死罪可免,但逐出门墙之惩戒,决不能宽宥!”
      威武长老和凝丹长老也叹了口气。
      “确实,不管这起争斗是谁的错,如此伤人,若无惩戒,也难和天墉城众弟子交代!”
      “哎!”掌教深深叹了一口气:“紫胤……”
      在座的诸位长老都是入天墉城多年的弟子,从他们有天墉城的记忆以来,便已见执剑长老御剑云端,惊为天人之姿,然而此刻,眼前的执剑长老却似是他们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模样。
      紫胤长老仍是超凡脱俗谪仙之身,此刻却不掩眉宇间的伤感神色。
      掌教和妙法长老都知晓屠苏之事背后另有缘由,但此刻不宜对所有人直接公开,也只能无言以对。
      最后的希望,仍在执剑长老身上。
      只见紫胤真人轻轻闭上双眼,而后缓缓道:“屠苏犯门规在前,我,无话可说。”
      “执剑长老!”
      妙法长老到底还是个女子,这般似乎仍是心有不忍,急切的声音似是仍有期盼,望执剑长老能为屠苏说情。
      “若众位长老一致认同将他逐出门墙以示惩戒,紫胤也自然接受。但……”紫胤停了片刻后缓缓道:“教不严师之过,无论陵越和屠苏究竟是因谁之过私相争斗,皆是紫胤教导无方,紫胤亦难免其责。”
      众位长老忽然面面相觑,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众人心头荡漾。
      但见紫胤真人起身面向众人道:“紫胤,就此辞去天墉城执剑长老一职,以为惩戒。”
      “这——”掌门口中的语气忽然带了几分慌乱的疑问,急忙道,“紫胤,不可如此。”
      “这……紫胤长老,您何必如此啊?”威武长老也立刻起身挽留道:“三百年来您担任天墉城执剑长老,为天墉城上下弟子尽了多少心力,若是因此就辞去执剑长老,才真会令我等从此于心难安。”
      “是啊,紫胤长老,您无需如此啊……”
      一时间所有的长老们都慌忙起身挽留,就连一向最计较令行禁止的戒律长老,一听紫胤要辞去执剑长老,也慌忙起身安慰不可。
      “众人不必再言。”紫胤肃然道:“天墉城立世至今,并不乏曾犯错的弟子甚至长老,有过者,只需处罚公正严明,自然可服人心。众位不必因为我有所顾忌。”
      “可是这——”
      众长老心中都很明白,天墉城再公正严明,若无执剑长老,必然难以兴盛至此,今日多少前来天墉城求道的弟子,皆是冲着执剑长老的名望而来。
      “罢了,处罚一事还是暂时搁置吧。”掌教真人说道:“凝虚言之有理,陵越和屠苏谁是谁非,事情还未查清楚,既然有疑惑,也应当先弄清明白事实,再论惩戒。”
      这一回,倒是再也没有长老提出异议。
      “紫胤,百里屠苏,真值得你如此?”
      众长老已然散去,掌教有些痛惜向紫胤真人道,然而紫胤真人却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无所谓值或不值。紫胤所言,俱是真心所想,并无意以此迫各位长老之意。”
      “但,哎……”
      “掌门,其实如今天墉城,紫胤在或不在,都已并不重要。”紫胤缓缓道:“今日所言,并非一时冲动之言,确实是深思之后的结果。”
      “辞去执剑长老一职,为的是什么,百里屠苏吗?虽然这个孩子身世的确可怜,但……”
      “掌门你应该深知,百里屠苏重伤陵越,绝不是他的本意。”
      “我……自然明白。焚寂煞气,确实是可怕的存在,未知焚寂如今……”
      “焚寂如今暂放我处。此剑由屠苏的故乡乌蒙灵谷带来,虽知凶煞但屠苏从未动用过,昨日因霄河剑折断的缘故,屠苏无有其他兵器因此取了焚寂,一经激发才知道焚寂竟饱含如此邪火之力,令人忧心!”
      “这么说,紫胤的意思是……”
      “将屠苏逐出天墉城,是门规之惩戒,紫胤无话可说。但掌门应该知晓,屠苏一旦离开天墉城,那个白衣人和其同伙,必定不会放过屠苏,他离开天墉城必然难逃死劫,就算他真能运气好躲过厄运,任由焚寂和满身凶煞的百里屠苏流落人间,会有怎样的后果,掌教当真不曾思虑过?”
      “我……”
      “掌教不必为难,若陵越醒来,证实一切确实是百里屠苏之错,自然按门规处置,不必因此容情。但紫胤亦有自己的考量,到时候,我会带屠苏一起离开天墉城,只要紫胤还在他身边一日,就能确保他的安全,也能确保他身负的煞气以及这焚寂之剑,不会伤及无辜。”
      “哎,罢了!处置之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涵素真人无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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