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邪火焚道 ...

  •   “涵晋、凝虚,你们的意思是,百里屠苏的剑术修为,已远超了你等的预计?”
      临天阁内,涵素真人轻捋着胡须问道。
      “今日展剑坛上所观,确实如此。”涵晋有些皱着眉头,不知是喜还是忧道:“我执掌威武长老这些年,这般试炼已历经多回,但能够如百里屠苏一般在我手下过这么多招的弟子,一个也没有,哪怕陵越也没能做到。”
      凝虚长老亦言道:“百里屠苏入门才三年,剑法修为便已精进至此,实在是出乎意料。执剑长老当初能够看中他,确实有长老的道理。”
      “然而此事,亦不能算是好事。”戒律长老皱着眉头道:“这个孩子虽然我平日接触不多,但观他行为神色,我只怕他的修为越高,变数也越大。”
      “我说涵究,这么说也不太好吧。”涵晋真人挠了挠头道:“他是天墉城弟子,修为精进也算不负我等教导之心,怎能又不算好事了?”
      “涵晋你可想过,以百里屠苏这般年幼的经历,内心会有怎样的想法和变数?如果他来日真的成为了天墉城修为最高的弟子,又被人所利用的话,会是怎样的结果?”
      威武长老想了想说道:“百里屠苏幼年的经历确实令人唏嘘,不过这问题并不在屠苏本人,是那群滥杀无辜的混蛋该死,我们不应该如此揣测屠苏吧?”
      “人心,总是难以预测。”戒律长老摇头道:“我担任戒律长老这些年,看过的犯错弟子无数,大多数弟子,平日里亦是安守本分清心修道,可当犯错之时,却已全然变了一个人。”
      “有些时候,愤恨和埋怨,并不是一朝一夕所造成,百里屠苏遭遇的一切何其可怕,怎会是一个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可以承受的?他的心中,又怎可能真无半点怨恨?实话说,像屠苏这般有过童年惨痛经历的孩子,我接触过一些,虽然不是绝对,但他们中不少人,最终仍是不少被仇恨与怨怼蒙蔽了双眼走上邪道。何况百里屠苏不止是童年不幸,自他来天墉城后,因为收入执剑长老门下导致同门排挤妒忌,虽然此刻执剑长老将他禁足在天墉城,谁又难保有一天,他不会对此怨恨在心?”
      “戒律长老,这么说有失偏颇。”妙法长老摇头道:“百里屠苏虽然我等接触时间不多,但以我观之,这个孩子本性善良,虽然在天墉城这些年他遭到同门妒忌排挤,但始终不曾有过逾越规矩之事发生,我等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怀疑他呢?”
      “并非怀疑,我只是一直颇为不解,执剑长老为何要禁止百里屠苏与同门比剑接触?按百里屠苏的经历,这般作为无异于令本已经历了惨痛过去的孩子更加跌入深渊。而执剑长老既然心有顾忌选择将百里屠苏禁足于门内,又何必要授予他高深的剑术能力?凭百里屠苏现在的能力,他已足以有能力去打败任何一个天墉城弟子,而他的心性,又多少存在变数,我等真的可以完全相信他并放手吗?”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知道真相的人难以言明,不知真相的人更无法反驳。
      最终是掌教真人摇了摇头道:
      “众人不必多猜了,未来的事情多想无益。涵究,百里屠苏是执剑长老门下弟子,这些年紫胤只要在天墉城几乎寸步不离守着他,此刻还不容我等质疑百里屠苏的未来。”
      “说的也是,”涵晋真人道:“百里屠苏如今修为,或可以超过陵越,甚至十年八年之后可以超过我等,但要比肩执剑长老,仍是虚言。既然执剑长老已为他做了安排,我等还是静观其变更好。”
      屠苏回到剑塔之时,手中依旧没有放下已然断裂的霄河剑,而是坐在玄古小屋前,兀自看着断剑发愣。
      虽然剑已断,但湛蓝的光芒并未因此黯淡,剑身平整光滑,剑柄亦是精心打磨。师尊铸剑素来用心非常,屠苏记得每每随师尊往后山铸剑炉铸剑,都可以看到师尊对每一把剑投注了大量的精力。自己手中这把霄河剑,虽未亲眼见它铸成的时候,但握在手中,那种能予他安心的真实感,却无可替代。
      如今剑断,心中忽然涌起深深的不舍与难受。
      “师弟!”一阵叫唤打断了屠苏的沉思,抬头却见陵越持剑身后,神情木然严肃,缓缓向他走来。
      “师兄!”屠苏立刻起身唤道,却见陵越摇了摇头道:“师弟,人死如灯灭,剑断亦然,既然已是断了,便无法再修复。”
      “师兄……”或许是因为被看穿了心中的伤心难过,屠苏默默低头,道出的却是看似不相干的话语:“人死了,真的无法回来了吗?”
      似乎每个人都这么告诉他,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如果这是无法改变的,韩云溪,百里屠苏,又要为了什么而活?
      这似乎是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师尊曾经告诉我,人死了,还有下一个轮回与转世。”屠苏喃喃道:“既然人有转世和轮回,那么剑呢?会有吗?”
      这句话,似乎在问陵越,又似乎在问自己。
      陵越从来没想过,屠苏竟然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他是天墉城大师兄,他不仅剑术过人,文史道法经典课程的学悟,亦是天墉城之最。
      可为什么,他却难以回答屠苏的问题呢?
      “师弟,人可以转世,剑也可以重铸,但轮回的人,终究是另一个人,重铸的剑,也永远不会是原来的剑。”
      “师兄……”
      “身为剑者,最应当做的是爱惜剑,不让它有被折断的一天,你跟了师尊这么久,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亦没有明白?”
      屠苏忽然抬起头,几次欲开口,却终是沉默了许久。
      师尊爱剑成痴,祭剑阁之中藏剑无数,不少甚至是几世前所铸,师尊平日除了他主导的御剑课,极少与天墉城长老弟子们交谈,但屠苏倒是常常见到师尊在剑塔之地凭栏拭剑,尽管师尊藏剑无数,但对每一把剑都极为爱惜。
      除却藏剑,紫胤亦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铸剑师,所铸之剑莫说天墉城弟子梦寐以求,就是当世其他门派的剑师也趋之若鹜,紫胤一人自然也无法应允所有人的求望,因此能得到紫胤铸剑相赠者,定然将宝剑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爱惜非常。
      这个道理,天下每一个剑者都能轻易想明白,偏偏自己,身为师尊的弟子,却……
      屠苏将头深深埋进了双膝,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师弟也不必如此。”陵越自觉话似乎说重了,口气有所放缓道:“师弟今日和威武长老试剑,我已听说了。能接住威武长老那么多招,天墉城同辈弟子从无人能做到,霄河剑本身并不抗强大内力驾驭,折断亦是情理之中。只是……”
      陵越话中有话,屠苏蓦地抬头望向了师兄。
      “只是这样的错误,恐怕也只有师弟你才会犯。”
      “师兄……”
      “同门师兄弟中,只有师弟你平日并不与大家一起练剑,因此你临敌交手根本毫无经验可言,平日大家互相切磋,便可发现对手力道把控有一定规律,出招之时亦会谨慎不会让手中的剑有折损风险。但师弟你平日只与师尊过招练剑,师尊自会把握力道,做到不伤你亦不伤剑,因此你自然不需要考虑这些,但来日你面对其他人,却未必会如此。”
      “我……”
      “如果平日你常与威武长老过招操练,今日的试剑,便绝不会让霄河剑因此而断。”
      陵越说完后良久,屠苏才诺诺地回了一句。
      “师兄,对不住……”
      这一句,却是让陵越更加有了抑制不住的冲动。
      “师弟,你为何要说对不住?这一切,根本不是你所能决定的。”
      “我……”
      “师弟,我不明白师尊为何不许你和同门比剑,但我从不觉得这对你是件好事。”
      “师兄……”屠苏惊讶抬头看着师兄,今日的陵越似乎和平日有所不同,在他记忆中,陵越是天墉城所有师兄弟们的榜样,也是所有长老们青睐的弟子。师兄在天墉城中,对长辈们从来是敬重有加,绝不会对长辈们的话,有任何不满或异议,更不要说是对师尊的决定,因为屠苏知道,他对师尊的敬慕和崇拜之心,是胜过天墉城所有弟子的。
      但此刻,屠苏第一次见到师兄,对师尊的命令,有了从未有过的质疑。
      “师兄,师尊如此下令,必有师尊的考量。我……”
      “够了!”陵越忽然大声打断了屠苏的话,让屠苏下了一大跳。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师弟,你我这三年同门,自当日师弟拜师之后,我们就再未面对面交手过,今日就让我们交手一试吧。”
      “师兄……”屠苏惊讶抬头看着陵越:“可是师尊说过……”
      “师弟,你早已不再是小孩子了,难道于你,就没有自己的思考?莫非事事都必须由师尊为你做主?”
      “我……”
      “这三年以来,天墉城上下如何看待你,又如何看待师尊,你难道,当真一无所知?”
      屠苏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听陵越说。
      “同门上下如何看待你,师弟你也许不在乎,但身为师尊的弟子,我决不能容任何人污蔑师尊和师弟。”
      “我……”
      “这三年以来,我看着师弟朝夕苦练,无论寒暑从无懈怠,师尊曾言师弟天赋过人,今日威武长老亦赞师弟实力不凡,既有这般天赋与实力,为何师弟却只是一直呆在剑塔,从不与同门比剑,任天墉城上下谣言四起,听凭他人污蔑师尊为人!”
      “师兄,我……”
      “师弟!身为弟子,你不能永远活在师尊的庇护之下,师尊待我们都好,从不介意我们会带给他多少麻烦,可是我们,绝不能把师尊对我们的好当作理所当然。”
      “……”
      “这些年来,师尊待我越好,我就越告诉自己,不能有负师尊的期望,来日学有所成,定要成就一番大业,光耀师门,或是尽心尽力护守苍生,斩妖除魔,绝不容自己无所为,徒负师尊尽心尽力教导之恩。”
      “……”
      “师弟,来天墉城这么些年,你,当真从未想过这些?”
      屠苏低下了头,心中早已泛起波涛滚滚,可难受得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自乌蒙灵谷惨剧以来,少年心中对周围万事万物,都仿佛已冰冷麻木,可此时此地陵越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刺进心中的一把剑,让屠苏难以抑制心中的痛楚。
      这个世间,他并非已无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百里屠苏其实心中明白,天墉城上下对他的流言蜚语,从他拜入师尊门下的那一刻起,就从未停止过。妒忌的种子,早已在许多人的心里生根发芽,再也抹不去。
      师尊素来淡泊名利,对天墉城上下的流言从未在意,可自己,真能全然不在乎吗?
      师尊自乌蒙灵谷中,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把他带回天墉城让他免于漂泊流离命运,这三年来养育他,教导他,传他剑术道法,还有每一个煞气缠身发作的夜晚,是师尊为他减轻痛苦,甚至给予他从小渴望而不得的,亲情般的温暖。
      可自己,从来都无法回报万一。
      “师弟,拔出你的剑!”
      “我……”
      “来日师尊如有问罪,自由我一力承担。”
      “……”
      “我想亲眼见证,师弟绝不是他们所说的那般不配为师尊弟子,师尊更不会看错人,看错师弟!”
      即使是很后来的日子里,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在剑塔,究竟有过怎样的对话,怎样的故事。
      因为陵越也好,屠苏也罢,他们从不曾将那日对彼此所言之事,告知第三个人,哪怕是他们最敬爱的师尊。
      然而未来的一切,也自那一场对话起,便延续向了命运的彼端。
      多年以后,曾经私逃下山的黑衣少年,带着沉重的步伐再次一步步走上昆仑山千级青石台阶,跪在了紫胤真人的身后。为护万千苍生安宁,也为了结纠缠千年的宿命恩怨,少年诉说着解封的请求,而后一步步的,走向了魂飞魄散的命运。
      而又多年以后,另一位少年,已穿上了象征掌门的紫□□服,立身于昆仑之巅,穷他一生之力,开创了鼎盛世代,让天墉城的盛名,从此天下皆知。
      一者成就大业,光耀师门;一者斩妖除魔,卫道苍生。
      两个少年终是应了昔年之言,这结果,亦如他们所言的波澜壮阔。
      只是到了心愿与誓言终得兑现的那一日,陵越才明白,当初许下的誓言,背后的代价何其残忍。
      虽是心之所向,无惧无悔,却也是,留生者的苦痛与内疚,从此漫过终生。
      很多年以后,天墉城和世人都知晓他在等待一个人,一个根本回不来的人,但只有陵越自己知道,他等待的不仅是那个人,也是曾经的自己。
      直到空明幻虚剑的剑影,如残阳血色一般染红了昆仑的云影天光处时,陵越才知道,少年们曾经的彼此,再也回不了头。
      不过那遥远的未来仍是虚妄,那一日大家所看到的,是昆仑山上忽然邪光冲天,那一日昆仑山的黄昏,残阳如血,所照耀之处如业火燃遍。
      折断的霄河剑,被沉埋于剑塔的某个角落,但另一把断剑,却挥舞出了三千业火。
      陵越后来,已不记得那一日两人执剑相对时的每一招每一式,却无法忘记,当他再见到屠苏的时候,那神色中的落寞和忧郁,更甚从前。
      邪火焚道,也焚尽了灵魂深处对这个尘世的最后一点寄望。
      等待着的,将是无尽的深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