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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竹林旧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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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巧月没有立即给方禅岳回应,只是约他晚上同去鹊仙桥放河灯。
方禅岳不知这样的反应究竟算是什么意思,下午一边在客栈踱步,一边想个没完。
一时他觉得,既然夏巧月约在了鹊仙桥,那便是很有机会;一时他又觉得,按照二人之间的多年情谊,有什么话都能当面说个清楚才是,何必拖拖拉拉。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挨到晚间,都能闻到楼下传来的饭香了,方禅岳推门而出,敲了隔壁夏巧月的房门,却无人应答。
方禅岳心头一紧,叫了两声,房内仍然没有任何声音,他心一急,推门而入。一张字条被一只茶杯压在下面,上面写着几个字。
“我去散散心,鹊仙桥下见。”
这几个字让方禅岳皱起了眉。夏巧月这丫头,怎能一走了之?徽州城暗流涌动,若是遇上了什么危险还了得?他一路冲出了门,问着路就向鹊仙桥的方向走去。
虽说是过了拜天公的日子,但街上还是很热闹。庙会上的各种装饰撤下来了一大半,但也有些人故意不肯拿走,就为了图个喜庆。夜晚的街头还算热闹,沿路还能看到几个玩杂耍的,不过方禅岳心里记挂着事,根本无暇去看。
昨日路过这里时,鹊仙桥下还有不少人在放花灯,现在这些花灯都随水流向着下游漂走,河面上也不再像昨日亮堂,变得一片漆黑。
他走上桥,看到了河面旁的一个小小光点。那光点晃动着,显然像是来放花灯的人。
他心中一喜,叫了一声。
“巧月!”
放花灯的身影听到了他这一声呼喊,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直起背来,回过头抬头看他。
夜晚很黑,瞧得半点也不真切。但方禅岳突然不再说话,只是张着嘴,细细地看着那个不说话的轮廓。
那人弯下腰,把小小的河灯捧到自己的胸前。晃动的烛光中,一张朝思暮想的脸若影若现。
她站着不说话,看模样似乎比从前娴静了许多。没有像从前一样梳着干练的发髻,长长的发瀑及腰,看到方禅岳来,微微扯出一丝微笑。
“禅岳哥哥。”
在这一声呼唤中,方禅岳下午的焦虑一扫而空。夏巧月一双水灵灵的美目,在烛光的映衬下,越发熠熠生辉。他迫不及待地跳下了桥,和夏巧月面对面站着。
看到她,方禅岳的将自己的担忧脱口而出:“你怎么能一个人自己走呢?白大哥又没在你身边,若有差池可怎么是好?”
听到这话,夏巧月轻声笑了笑,说道:“你把我当什么?四年前你刚遇到我那会儿,还打不过我呢。”
这话说得倒是不太对。即使是四年前,方禅岳的武功也定然胜她一筹。不过此刻他并不关心这些,只希望尽快从夏巧月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禅岳哥哥,你帮我把这花灯放了。我们再慢慢说别的。”
夏巧月说着,将花灯递到了方禅岳的手上。方禅岳自然是言听计从,不再多问。他接过夏巧月手里的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捧着,寻找合适的地方下水。
夏巧月顺势坐在了河边的草地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悠悠地说道:“你可不能把它弄翻了。昨日开天门,送一盏荷花灯出去,就能送逝去的家人投个好胎,往后或能位列仙班。今日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了。”
这些说辞也不过是为了图个口彩,方禅岳心里清楚。越是热闹的节日,越容易让人思念家人。他的手有些颤抖地将花灯放进水中,花灯随着风往远处飘去。
“你别难过了。”方禅岳柔声道,“銮铃阁的这些人,包括我,都是你的家人。”
夏巧月用鼻子“嗯”了一声,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中。
看着她伤神,方禅岳有些不知所措。他抬起手,想抱一抱夏巧月,又担心太过唐突,惹她不快。
手正悬在半空,就看见夏巧月的脑袋慢慢转了过来,一只明亮的眼睛瞧着他。
被抓个正着,方禅岳的手瞬间僵硬在原地,不知究竟是该进还是退,脸也涨红了,讷讷地不知该怎么解释。
河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岸边,却听起来远没有心脏的蹦跳声好听。
“我不能答应你。”夏巧月轻声说道。
方禅岳不是滋味地听着她的一锤定音,默默将手收了回去,看着不远处的河岸出神。明明可以当场告诉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到这个时候才拒绝?
“我想问问……”
“没有原因。”夏巧月打断了他的话。
方禅岳将要说出的下半句话就这么卡在喉口。他不解地看着夏巧月,摇了摇头,不想去接受这样听起来蛮不讲理的回答。
“巧月,哪怕你给我一个敷衍的借口。”方禅岳不明所以地问她,“你这样回应我,让我如何放得下啊?”
夏巧月不去看方禅岳,扭过头站了起来,沿着河边踱步。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突然在这一刻好像多了许多的心事。方禅岳快步跟上,仍然不肯放弃,就想要一个答案。
“禅岳哥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一个答案呢?”夏巧月叹了口气,问道,“其实你我虽然结缘多年,但你出身连山派那样的大门派,我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阁主侍女,我们本来也不相配。”
“江湖儿女,哪里管什么出身如何?”方禅岳十分不解,“既然决意快意恩仇,不都是凭借自己的心意吗?”
夏巧月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收敛目光回过头去。
“你如果真的要执着于这个答案,一定会后悔的。”她轻声说道。
夜风拂过她的鬓角,两缕碎发飘起,她仍然自己默默地走着,身后的方禅岳却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
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夏巧月这般陌生,甚至产生了后悔急急忙忙表达心意的想法。只是他实在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如果我执意要这个答案,你会告诉我吗?”他问。
“会。”夏巧月说道,她回过头,认真地看向方禅岳,“但我一样会拒绝你。所以,你问了也一样没用。不如就当是今晚的事没有发生,我们仍然以兄妹相称,什么都不会发生改变。”
方禅岳陷入沉默。
四年前,夏巧月和他一起血战昆夷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但随着今晚这一系列的话语,好似又一切都不一样了。饶是如此,他也依然想要那个答案。
“告诉我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
至少,这样不至于给四年来的心意交一份白卷。
夏巧月动了动喉口,贝齿轻启:“銮铃阁的阁主。她并不叫什么銮铃夫人,在你到达銮铃阁之前,她有另一个名字。”
方禅岳的目光微微闪动。
“苏幕遮。”
夏巧月轻声说出这个名字,看着方禅岳的脸。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从文罗法师的口中。方禅岳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夏巧月,这个名字,好似是葛微尘的女徒弟。
葛微尘派来的人差点要了他师父的命,而救了自己的,竟然是葛微尘的徒弟?
“你看,我就说,知道了,你一定会后悔的。”夏巧月笑了笑,“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对这个名字并非全无了解,你一定也知道,她是什么人吧?没错,她就是龙集门的门主葛微尘的徒弟。”
“不……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方禅岳摇了摇头,急速否定道,“銮铃阁与龙集门不是素来交恶吗?如果阁主只是弃暗投明,那就算她是葛微尘的徒弟,又与你我有什么关系?”
夏巧月叹了口气,回过头:“你还不明白吗?这些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正道连山派的弟子,而我侍奉的人,却出身魔门。难道禅岳哥哥所想的,是带着我这样的人,回到你的师门,挨他们的冷言冷语?你愿意,我却不愿意。我逝去的家人在天有灵,一定不忍心我受到如此委屈,禅岳哥哥,难道你忍心?”
这样的一番话说完,她转身离开,剩下方禅岳原地不知所措地站着。
在这之前,他从未思考过这样的事。
巨大的冲击之下,他只得看着夏巧月的倩影越走越远,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夜,他喝得酩酊大醉。
方禅岳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他甚至不想回到客栈中,不想去面对今日的失败。
只要夏巧月今日的模样仍然映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就又给自己再多灌两杯。
正当他喝得浑浑噩噩之际,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开,骤雨忽至。偌大的雨仿佛一片帘幕,周围的食客大多冒雨而跑,不多会儿,小店中就只剩下方禅岳一人。
店小二见到这样的情景,赶紧这人定要留宿,巴不得赶紧将门锁了起来。方禅岳晃晃悠悠站起身,方禅岳帮着店小二将门板挨个放好。门被严严实实关了起来。
雨声变得小了许多,可他心里仍然乱成一团。回过头,天旋地转的醉酒感让他砰然倒下,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耳边人呼唤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方禅岳沉沉地闭眼,逃避着他不想面对的这些事,意识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