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落》黄昏后的东篱

29、第 29 章

　　几日后回昱终于恢复如常，且回昱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流淌着一股可支配的强于往常的力量。子昭接连几天没去上朝，今日皇上急召，一大早就走了。
　　宰相府的丧葬算是草草了事，宰相大人也一改往日两头倒的样子，此刻是打定主意与沈家势不两立，朝中只要是沈家主张的事情样样反对，搞得皇上也是一个头两个大，震亲王乐得如此，徐大人似乎也已经同震亲王达成了某种共识，只要宰相提了反对就拉着沈大人不再说话。只是段大人还看不清徐潇相的意图，如此皇上依旧让大家静观其变。
　　梨娘扮成男装在城外小茶馆等了一个时辰后才见徐潇念进来，徐潇念一坐下先是要了一壶茶，将手中的刀‘咚’的一声重重的放在桌上，周围没什么吃茶的人，店家闻声赶忙奉了茶退下，待到他坐好，梨娘慢悠悠的问：“这是谁又开罪你了，这么大火气。”
　　“今日因为上官的事，宰相处处同沈大人作对，但是爹爹偏偏同沈大人走得近，宰相把气都撒到我徐家头上了。”
　　梨娘之前也是听说过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遂道：“这事你当真觉得就是沈家的小斯干的吗？”
　　“一开始这么觉得，后来大哥说我想问题太简单了，但是这事皇上都不查，他在朝上乱撒气算什么。”
　　“如今局势不明朗。”
　　“要我说，一开始就是皇上的问题，他是明摆着想看大臣在他手下闹起来，好坐稳自己的位置。”
　　“不全然吧，他们这样处处针对，事情办不下去，皇上也为难不是。”
　　“他活该。”
　　“你好像不喜欢皇上。”
　　徐潇念闻言闭了嘴，大哥嘱咐过他不要再外头乱说话，但是近日自己交的这个朋友属实算是兴致相投，也是个直爽的人。
　　梨娘见他不语，也不逼问，自己边喝茶边说道：“当今皇上不是个无能的人，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知道你是徐家人，你有你的立场，但凡事都有变通，我们且看皇上，无论他性情为人到底如何，但是他在位期间，大雁到底还是国富兵强，一副繁荣景象，现下，百姓幼有所养，老有所依，衣食俱全，国库充盈，你真的认为这天下该易主吗？”
　　之前的梨娘并未同徐潇念聊过这些，这让徐潇念变得警惕起来，梨娘看出他的心思，也知道自己今日说的有些多了，但是这个人是她来这里凭自己交的第一个朋友，所以她觉得有必要说这些。
　　她还是笑着轻声说道：“我自认出山交的第一个朋友是你，今日说这些话，是因为日后许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临冬之际我要回林山，等来年开春也许我就不会再回来了，认识你我觉得很高兴，你大哥说的对，很多人都不值得交心，他们也许会在背后害你，但是我知道你是有事当面说的人，我也是，向我们这样的人，也许原本就不该在官场上同人勾心斗角的。”
　　徐潇念得知友人要远行，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还是想挽留似的说到：“你说的不回来，是去大雁的其他地方不回雁城了吗？”
　　“说不定呢，要是有机会的话，我打算往南走，以前在书中看过说是到了释迦寺就可一睹佛祖真容，修成正果，我想去试试呢。”
　　“你还信这些术士？”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为何不信呢？”
　　“要是有一日能全了娘亲的心愿，大哥愿意的话，我也同他云游四海，没准还能到你说的释迦寺找你呢，咱们也就不算告别了。”
　　“是啊，下次见面的地点都约好了，就不算告别了。”
　　两日在茶馆中坐了到了太阳落山，徐潇念得回去了，不然城门要落锁了走时也没再多说，只问了句“释迦寺不难走吧？”
　　梨娘摇了摇头，看着自己得朋友离开，心里倒也没那么伤感，若是将行的路上有人作伴，再难走的路也未必幸苦。
　　她不需要再去和小弟道别了，等到快开春的时候，小弟也会回到林山，到那时估计就是破解诅咒最后的机会了。
　　回昱在家一直等到日落不见子昭回家，也不见有人来通传，其实午后已经命人去宫里问过了，但是毫无音信，他也怕自己贸然进宫给子昭带来一定的麻烦，但回昱呆着实在是心慌，也不是个办法。
　　思索再三，回昱还是决定进宫，在此之前他先去了一趟御史台见了张大人，婉转的问了前因后果之后，得知子昭今日并未上朝，但早上的确是皇上的亲信来请的，想到此处回昱恍然明白过来，皇上若有急事差人来叫即可，没必要让绒衣走一趟。
　　回昱这下乱作一团，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到子昭有什么地方让皇上不满，于是他去找了白初从。
　　白初从近日都在和震亲王商讨北远大将军进京受赏的事，白初从自然知道震亲王明着是召见一个大将军给他奖赏，实则要掉北疆军马进京，此时周旋不下，父子俩正吵的不可开交。
　　“爹，挑起无端的战事对您有什么好处，我说了我不要那个位置，您休要一直说是为了我，倘若您执意如此，那么我会和段锐一起誓死守护雁城，保皇上平安。”
　　震亲王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难过中带着不解，他压着火气尽量保持平常语气问道：“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一心向着仇人的儿子吗？”
　　“冀儿是我一手带大的，爹，您在北疆的时候，先皇对我很好，当年的事尚不明朗，很多地方不能凭借一个宫女的说辞就下定论，况且当年先皇无意皇位，大皇子大权在握，我们家算什么威胁，就算他们忌惮我们家的势力，也无需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很多事情您仔细想想就会发现漏洞百出，我不知道是谁非要编出这样的谎话，但是当年的事真的和先皇无关呢，爹。”
　　震亲王似乎真的年岁已高，坐在椅子上身形虽是挺拔依旧，但面上不免愁容遍布，他看着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试图做最后的说教：“我苦心经营多年，就算当年的先皇无意陷害，当今的皇帝也不会放过我们白家，你把他当成弟弟他把你又当成什么，自古帝王寂寥，左不过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对他而言是个威胁，你的姑母为了我们一家嫁给徐章，如今久病不起，她的两个孩子在徐家，你以为日子就过的好吗？徐章看似事事以我白家为重，明面上提拔他们兄弟，实际呢，他的大女儿嫁到沈家，如今被迫出走，他可有丝毫袒护？若是有一日我白家倒了，徐家两兄弟的日子一样不会好过，他的那几房夫人不知道给他生了多少儿子，启儿，爹知道你仁厚之心，但是你要明白，事已至此，早就不是爹爹能决定进退的了，从皇上亲封我为异姓王的那一天起，皇上对我就动了杀心，你知道的，大雁王最忌惮的就是异姓王。”
　　白初从想反驳，想说他不会，但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他不愿承认的是其实在他心底，他也隐隐这么认为，如果等皇上解决了诅咒一事，回过头皇上也不会放过白家，包括这其中牵涉的所有人，可是他宁愿相信他的冀儿曾说过只要震亲王于江山社稷无害，他不在意大雁是否有异姓王的存在，他宁愿相信冀儿说过的凡事只要做错事的人担责就好无需连带旁人。
　　白初从缓缓起身低着头说道：“音儿一样嫁去了沈家，也一样不知是福是祸。”
　　震亲王娶这一任妻子本就是太后之命，对孩子也就没有好感，外加上王妃总认为自己这么多年不得亲王喜爱，是因为自己生的是女儿，所以更加不待见自己的女儿。
　　方才的一句话似乎让震亲王回忆起自己父亲的身份，因为不是心中的妻子所出，所以一直没正眼看过这个女儿，成亲时虽得了皇帝亲封的郡主名号，但在沈家也未必就能受到优待，有时候女儿在婆家的地位全看母家的地位权势以及母家对这个孩子的重视程度。
　　白初从已经出去有一会儿了，震亲王叫人进来，顿了顿说道：“你去锦织坊，选宫里用的，上好的布料送去沈家给少夫人，就说是王府惦念尹音郡主，天冷了让她加件衣服。”
　　回昱没等到白初从，但是从随从的口中得知近日慎王爷并未单独进宫。焦急之下，他直接进宫找皇上了。
　　进宫门原本不难，但是今日守卫像是得了令，他手中的通行令牌变成限制他进出的令牌，如此说明子昭一定是出事，正想着实在不行只能硬闯，刚好段大人和段锐要出宫，回昱赶忙上前拦住，顾不上行礼向段大人道：“大人，我要见皇上，烦劳大人帮忙通传。”而后压低声音凑近说道：“皇上和子昭我今日一定要见到一个。”
　　段大人这几日被沈胜远硬要攀关系得事情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再加上皇上也让他把人收下，明显是让他自己处理，两头都得罪不起，真的是为难至极了。这会根本不知道回昱在说什么，不过回昱的警告性的话语他还是听出来的。
　　段锐冷冷的看着回昱抢先道：“贺公子回去吧，皇上已经歇下了，中丞大人有事忙怕是没有时间见您。”
　　此话一出，回昱心里暗暗松气，终于遇见一个知情的人了。
　　“段将军不必着急回绝我，我要说的事，沈太爷查了二十多年，若是段将军觉得自己担待得起，自可耽搁，但是我保证过了今日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而且太爷今日要见子昭，段将军执意拦着，那就是彻底伤了沈太爷的心，沈太爷现在是不打理沈家的事，但他只是不想而不是不能，相信段将军也希望息事宁人而不是将事情闹大，若是今日太爷见不到子昭，那么就休怪贺回昱不念昔日情谊了。”
　　提到这件事段大人脸色微变，马上打圆场道：“你若是发现了什么理应上报的，如今就算要见也是要通传一声的，该守得规矩不能乱，段将军说这话也是因为皇上忙，我陪你去议政厅外候着，让段将军去问问，你看如何？”
　　说罢，伸手推了推段锐，段锐此时拿不准，但是段玉泽既然让他去，他就应该去，于是冲着回昱道：“段大人既如此说，我去通传，劳烦贺公子等候。”
　　“多谢。”
　　等到了议政厅，段玉泽显然已经不想掺和了，回昱也明白此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谢过段玉泽就独自在这里等候了，明明没过去多久但是他却等的异常焦急，他知道就算进去他依然见不到子昭，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知道该怎么同皇上周旋，不知道该亮出什么样的筹码。
　　段锐宣回昱进去后屏退下人，自己把守在门外。皇上坐在椅子上，准备听听回昱的说辞。
　　“皇上为何要囚禁子昭。”
　　“回昱言重了，朕何时做过这样的事，中丞大人此时好好的在宫中歇息呢。”
　　“皇上如果和我们都要如此算计的话，那么我们又怎么安心帮皇上呢。”
　　“朕只是请子昭在宫中小住罢了，他还替朕看管着军队，手握重权，你说的算计实在是无从说起。”
　　回昱心里已经大约有个答案了，不由得在心中嗤笑，帝王的疑心病太重有时候真的害人害己。
　　回昱从进门就没行礼，此时突然在皇上面前变化身形，刹那间就移到皇上身旁，抽出匕首抵在皇上颈侧，俯身道：“别喊。”
　　皇上虽说九五至尊，自小习武，也见过不少奇人异术，但大多都是班门弄斧，像这样真正的术法，还是让他不免有些惊惧。尽管如此情景，皇上还是快速冷静下来，他心中盘算，知道回昱不会动手，为了子昭他也不会真的动手，不过现在谁为鱼肉说不准了，于是皇上不得不交出自己的主动权。
　　“皇上，您无非是听了一些人的闲言碎语，但是若您听的话为真，那么今日您便不能召子昭进宫，因为如果我们不帮你，大可一走了之，何故还要被你怀疑，让自己身处险地。”
　　“若是诅咒之事关乎你的安危，子昭必然要......”
　　皇上还未说完，回昱就答道：“他不会。”
　　“他为了能帮你，不惜去北疆六年，将自己置身险地，你我都知道，当初你完全可以按照太爷的意思送我去北疆，但是你信不过太爷，非要他最疼爱的孙子去，子昭有很多理由不去，但是为了帮你培植北疆势力，他义无反顾，回朝后，你想总揽大权，几次三番的用沈家牵制震亲王，同时你怕沈家势大，明知道沈家和白家有世仇，还故意让沈家和白家结亲挑拨沈太爷和沈大人的关系，你明知道上官有危险，放任不管将计就计，让宰相同沈家离心，这些事桩桩件件不都是你计划安排的吗，子昭不会也不能成为你统揽大局的牺牲品，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上震惊的看着回昱，上官的事自己分明没有直接参与，而且......
　　“你诧异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我当天和依临君主赶到的时候，暗处还看到一人，此人走的太快，我只隐约看到离开的身影，不过我还是能认出这个人就是岚喜，你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吧，你说你在乎和白大哥的情谊实则屡屡利用他，你明知道他站在你这边，但还是处处堤防，如今你不信任子昭，皇上你只能信任子昭，你别无选择。”说着将匕首逼近了一步。
　　回昱的眼神和他说出来的话同样坚定，皇上已经不似方才那么气定神闲了，他张了张嘴问道：“上官的事，你告诉子昭了。”
　　“没有。”，听到皇上问起这件事，回昱收起匕首，往后退下，退到案桌之下。
　　皇上年轻姣好的容颜此时惨白一片，他低着头说道：“朕没想害她，但是岚喜没能力救她。”
　　回昱没答这句话，皇上也知道如果派去的是绒衣，那么人不会死，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皇上不是全然不顾上官的命，只是也没有非要保护她的想法，就是这种明明看起来有悖人情常理的事情，但却也不能因此对一个人定罪论罚的事情，让回昱也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朕想知道你和子昭的进展，从你现在的身手上看，你们必然是有新的发现了，但是你们只字不提，朕难道不该有什么怀疑吗？何况今日朕也只是留他休息，你就这般沉不住气，若是他日真有事，你莫不是要骑到朕的头上了。”
　　“不会，只要子昭在，我会听他的，我们是有进展，但是尚未有定论，本想等有了确切的办法再向你汇报的。”
　　“朕也是无意间听说，你们在林山找回了你的家人，遇到了能破诅咒之人，但你们迟迟未动，故而找子昭问问，但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我现下情况还不稳定，此事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子昭也是为了能稳妥一些。”
　　回昱接着道：“皇上不必忧心，此道诅咒不只是对你，对我和我的家人本身，对大雁对百姓都不好，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破除，就算是为了我们自己也会的，但是子昭必须跟我回去，他在这其中至关重要，至少他能牵制我。”
　　皇上自然听出了回昱的话外之意，看似好像他只能依照回昱说的做，实则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信任子昭，但是对回昱他还是有些抵触，毕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但若是子昭能把回昱看管住，这样的人能为自己所用，就够了。
　　“好，子昭在泉石园，你带着段锐去接他即可。”
　　回昱转身去叫段锐，皇上复而叫住他：“回昱，朕记得小时候，你陪子昭上书堂，他聪明大胆，高谈阔论，但是你谨言慎行，懂得隐忍，朕原本想将你从太爷手中讨来，在朕身边做事，但是听说沈家二少爷知道这件事后说什么都不准，哭闹不止，还闹起绝食来了，于是沈太爷回绝了朕，白大哥不在宫中的时候朕就从来不敢这样闹，朕和子昭从来都不一样。”
　　回昱听完转过身对这皇上跪下，然后说道：“信不信全在皇上一念之间，有些事白大哥不是不在意，而是他有更在意的人，何况当年的事无从考证，或许白大哥从来就不认为是真的呢，就算是真的，他就一定会怪到皇上头上吗，我记得小时候陪子昭读书，皇上说谁人犯的错就要谁人来承担，不必株连，不知者无罪，力不足者不成罪。”
　　皇上待回昱和段锐出去后，问岚喜：“朕能相信他们吗，儿时的情谊走到如今还能在心里占几分分量呢？”
　　“皇上多虑了，老奴为皇上梳洗更衣吧，不早了也该歇息了。”
　　“德妃还好吧，朕去看看她。”
　　“就算此事最终无解，朕的儿子登基之前，朕会给他一个昌明盛世，免得他也如朕这般，惶惶度日。”
　　段锐撤下把守的侍卫后就自行离开了。阿慢见回昱进来，喜上眉梢忙跑去准备回去的马车，子昭听到门外的响动，刚一起身就见回昱推门进来，子昭赶忙上前，一肚子想说的话到嘴边也就是一句：“你还好吗？”
　　“都好，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