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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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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说念南珠心里有什么小小的被撕碎了,那一定是昔年那个谢横波映在他心底里一幅幅的画影:逗他顽笑时温柔和蔼的脸,那些溺爱的话语,他的潇洒和忧愁,他快乐的样子与发怒的表情……那些昨天还令他想到都快乐的画影,变成心里的疼痛。他猛地睁开眼——他的背影,明明都还没有变。
”谢叔叔……“他开口,咳了一声,嗓子也哑了,愈发显得脆弱可怜。
谢横波脚步一顿:”凤凰偏要作草鸡,倒叫谁可怜你?颠三倒四,雌雄不分,我要是你父皇,只怕气得吐血。“
念南珠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谢横波冷眼瞧去,愈发觉得无趣 ,推门走了。
念南珠咬住唇,阖目休息了片刻。待觉得疼痛好些,扭动着口手并用,竟将谢横波亲手打下的越挣越紧的活结解了开。原来皇宫中惯例教习皇子基础的防身与逃脱术,念南珠此事上是拔尖的。得了自由,他又躺回床上合眼稍息片刻。
抬眼望那屋梁,藩王的府邸不若王朝的宫苑戒备森严,至少谢横波所住的就疏松得多。好比这间寝室,是套在二层院落之中,若刻意遣去下人,则相当的空落安静。念南珠对这地方再熟悉不过,他爬起身来,找水洗脸。
走一步,屁股刀割似得痛,走两步,大腿根上蜿蜒淌下血流。念南珠提着裙角,打了一桶水,从头到脚冲干净,一边从头往下浇水小腿肚子一边抽筋。清理干净,又从那层层叠叠散落在床的女装中找了未弄脏的内外单衣裹在身上,就这么走进后头花园。他还记得哪些路人稀少,哪些路通向外头,这么翻墙越院,七钻八钻,居然逃了出去。
谢横波外头应付了一场,去库中取了瓶药,待拿回来治疗念南珠□□之伤。他特意轻轻推门进去,缓步走到床边,登时愣住。
这小子,到底不全像个娘娘腔。谢横波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可又不全是好笑。身上带着那样的伤,岂是能乱跑乱动的,这小子也太胡来。他将药收入怀中,环顾屋内,转头追了出去。
念南珠歪歪扭扭走着,身上又是饿,又是伤,除了那处,翻墙擦伤的皮肉生生地痛。日光晃得头晕目眩,耳边轰鸣好像锣鼓喧天,他想,莫非这是百姓祝贺我嫁到南离?
后园里小径边角,隔几十步便有一点点血迹,一直通到园门,门却闭着。谢横波试了试门锁,知道念南珠翻了墙。谢横波住处的小院后有一片凤尾竹林,两边屋子住着家人,就只这一片好藏人,再往外就是丈高的院墙,门口还有护卫把守,念南珠断不会往那边去的。谢横波逐一询问,家人均说没曾注意有个小孩子走过去,林间小径上却明明看到血。谢横波找了一圈,人影不见,渐渐心焦。
别说念南珠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寻常人受了那样折磨,少不得要躺上几日,身体稍弱的恐怕就病死病活了。他明明把人绑在床上,这小子却不惜命地乱跑,如果真在他这出了事,他老子……他老子倒没甚么,反正儿子奸都奸了,到时随他又能把他怎地。但他没想过玩死人……
死人?
谢横波眉心微结。他想起园子里还有一个去处,那是园子最边上一片湖,蔓草遍生无人修葺,如果念南珠受了这样屈辱,一个想不开,投湖怎办?
谢横波赶到湖边,驻足停步。那孩子孤伶伶地抱膝坐在岸边,不知坐了多久。蔓草挡着他的身体,风一吹,薄薄的单衣和散乱的发丝在风里晃荡。谢横波一步飞掠到他身边,念南珠抬起脸,看了他一眼。
谢横波正要解下外袍的手指僵了一僵,脑中思绪似被抽空去。
真是冤孽,这小子怎么这么像他爹?眉眼神情都像,一不留神,他还以为是阿香在怨他去春香楼的时候又抢了他的花魁。
啊呀呀,他又苦笑,都几十岁的人了,再过几年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怎么想起那些事,还像昨天一样?他解衣披在念南珠身上。
“谢叔叔。”念南珠还是像先前一样喊他。可是声音弱弱的,没什么中气。
谢横波气笑了,这小子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居然不记仇,这点和他爹真不一样。此后许多年,他依然对念南珠维持此番评价。若他看到念南珠对其他人睚眦必报的个性,一定诧异非常。
“谢叔叔,”念南珠伸手指着湖中,“以前你常常带我来这里钓鱼。”
“哦。”谢横波应了一声,想起来有段时间确实常常到这里垂钓。一坐两个时辰也是常有的事,他偏就不叫人陪,也不把念南珠交给乳娘照顾,就让他在自己身边爬来爬去,就跟养头小狗小猫解闷似的。他又想起念南珠小时是极听话的,要他别惊动了他的鱼,他就乖乖在一边摘花拔草不吵不闹,或者瞪大双眼坐在他旁边发呆。乳娘丫鬟也疼爱他,都说:“王爷的公子要也这么懂事,就好了,须知小孩都是闹人的。”言下也是有催促他赶紧去生一个的意思,可惜十来年过了,谢横波还是如当年一样。虽然人人都说,王爷正当盛年如日中天,娶妻生子犹时未晚,但是担忧和谏言他这几年越听越多,挡都挡不住了。荒帝说要赐他公主,他极愤怒。也想在那之前随便找个女人生几个儿子,以堵悠悠之口,但是一想到若儿子顽劣或愚笨,又是如何如何地讨人嫌,他既不爱他的母亲,又怎可能疼爱那样的儿子呢?倒不如免去那样两败俱伤的可能。又或者是,他心里笑到,怕自己不仅情场挫败,不如荒帝,就连儿子也不如他的好,所以干脆不要而已。
“你当年才多大点,居然都记得。”他因而笑道。
念南珠说:“谢叔叔和我在一起的事,种种都记得。”
谢横波一愣,又洋溢起一种受到性骚扰的不适感。对!他恍然大悟,自己今天之所以怒而施暴,也是因为之前很不爽的这种感觉:明明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粉团子,突然吐露这种与年龄不相称的色情话语,让他只想狠狠折磨他的屁股,惩罚到他像个跟他年龄一样的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再也不敢提这件事为止。没想到他不仅敢提,而且骚扰得更加令他浑身发麻地不快。
谢横波打了个冷战,俯身下去检查念南珠和他的伤口。大腿根部有干涸的血迹,小脸灰白,嘴唇发干,还有些抖,身体发烫,极是虚弱。不过倒不用担心,谢横波摸出怀中那瓶药,想,再恶的伤,这神药一抹,登时好了,痕迹全消,后患全无。突然他想起什么,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他拂起念南珠垂挡在脸上的发丝别在耳后,定定看了他半天,看得念南珠不知所措时,忽然凑上去亲了一下他发烫的嘴唇,然后离开,笑着说:“其实这样看,你长的跟你爹真挺像。”
念南珠被雷劈了一下,焦在当处。
原来……
如此……
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