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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暂定目标三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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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折返的路刚走了一半,朱静便发了条短信给她:
结束了,报社见。
顾灵低头叹息,在下一站下车后又转去对面坐了同一辆。她甩甩肩发,趴在窗上望着水泄不通的街道,强迫自己精神起来。
其实她还没摸透为什么朱静愿意帮她瞒下甚至解决这件事。任何人看来的绝佳把柄好像她并不在意。她才不信什么总编千金不屑踏入世俗红尘的说辞。
实习记者的境遇,宛如修罗场。
“灵儿,下个月的素材你想好了么?”
木钟在脑中炸开,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是,还有四天就到新的一个月了,顾灵哀嚎道:“别提了,这个月我都自身难保。”回了郭妙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郭妙和她是校友,在大学可是个大人物,校学生会呼风唤雨的那种,是个人精。同样是来报社两个月,就连最难相处的钟岚,郭妙都能每天畅聊几句。不过她俩志向不同,她就想以后能坐在这里,而郭妙想坐里面的独间。
郭妙拿包的手一顿,笑道:“别谦虚啦,上个月不知道是谁遥遥领先,甩我们一大截呢。”郭妙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把现场的实习生们耳朵灌了个遍。
“嘘~”顾灵无奈扶额,“我说郭大小姐,你小点声,我能少死好几回。”她明显感觉到背后有视线的灼烧感。不用猜,肯定有一份是钟岚的。当初面试的时候,她便知晓这女人的硬实力,听说以前还在电视台工作,是个小有名气的主持人。
“这有什么?”郭妙耸耸肩轻俏道,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又换了个方向,不知说给谁听,“公平竞争的结果。”
见着郭妙扭着妖娆的身段,得意地走出办公室,顾灵给自己泡杯速溶压压惊。每天报社的暗潮汹涌,已成常态。
“顾顾,下个月怎么办呐,哪来的人物给采访啊。”耳旁传来慌张的细嗓,顾灵不用回头便知,是于灿灿,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小脸揪在一起。
报社的实习其实很自由。有新闻就找,没新闻就等着被炒。唯一硬性的是,每个月,组长会定一个主题的新闻。这次,是跟踪式人物采访。
“不慌。”顾灵佯装沉稳道。无人看见的地方,颤抖的手出卖一切。
于灿灿又忙着找别人哭诉了。
顾灵默默低头刷着通讯录,瞅着上面一个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心里也像下了降头。这表面上是普普通通的人物采访,实际上就在暗地考察你的人脉。
大学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就算能联系上,别人愿不愿意让你跟个十几天都成问题。
“唉。”打个工没想到烦心事儿这么多。
顾灵沮丧地放下手机,又从包里拿出名片夹,一页一页地翻着。若是说通讯录里的人还能说上几句,这躺在名片夹里的业界名流她可真是一句话没搭上,有胆量也没机会。
顾灵欲哭无泪,直到翻到最后一面,一张还没来得及放进去的白色卡片掉了出来。
纹身师江流
那个男人。
名片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蓦地一停。顾灵双眼放空,机械般地盯着名片上的字样,像是进入了黑洞。下一秒,她把电话号码存进了手机。
备注:江流 纹身师暂定目标3号
她“精挑细选”出三个目标,准备各个试探一下,看看有无可以挖掘的新闻点。
1号是一位骨科功勋医生,在他尚未成名之前,她曾与他有过“断腿之缘”。
2号是一位百年老字号早点传承人,关系大概就是,亲戚的亲戚的亲戚……
3号便是手上攥着的这位。
1号若能成功便是普天同庆之事;2号早已是下下策划,说起来百年老字号很牛,但实际上她老家的瓶瓶罐罐也是“百年老字号”;至于三号,实属剑走偏锋之举。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去试试这个纹身师。
她有一种预感,如果抓住了,自己又要一鸣惊人了。
至于前面两个,顾灵在心里下着妄词:一个没意思,一个太麻烦。
一团热血涌上心头,顾灵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激动地晃动着手里的咖啡杯,溅了一身。可是低头拿纸巾擦的时候,顾灵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
目标优点:职业新颖,容易爆红
目标缺点:话太少,偶尔很恐怖。
想想看,偶遇,不经意东西掉落的戏码她也算“好巧不巧”试过了。剩下来的,得容她自己创造剧本了。
本来做足了话术的顾灵没想到预约这么简单。可能是她太在意这事,觉得很新奇,外加她还和这个陌生男人深夜共处一室过,也有些难开口。不过电话那头倒是几句话就解决了,就像不认识她这个人一样,叫她五天后过来聊聊想做的图案和位置。
江流给她安排的下午一点,顾灵早上七点就到了。
她给自己安排的第一场戏:假装记错时间,实则找机会留下观察纹身师的日常工作。
但她来早了,门还没开。天很热,顾灵额顶渗着汗。
约莫半小时,她瞧见“目标”正从左侧街道悠闲地朝这边走来,左手一杯豆浆,嘴里塞着油条,穿了件白色背心。
“记错时间了?”江流讶异道,没见过这么积极的。
顾灵露出不好意思的憨笑,挠着头,眼里闪烁着狡黠:“方便么?”
记者核心素养第一条:守时。
男人掏钥匙的手顿了顿:“进来吧。”
江流侧身对着她,露出光溜的左臂。
之前她便注意到江流大臂上有着若隐若现的彩色图案,今天算是看清了。
银色的流星勾勒着精炼的大臂肌肉,伴着起伏,好似在流动。不过和她在工作室墙上看到的不同,他没有直接以黑夜作底色而是直接借着本来的肤色,上了些深浅不一的红墨,和麦色肌肤交混,晕染在流星周围。
越往下,红色越艳,像是流星,坠入了无尽的火海。
给了她一片沙发坐,江流就去前台清点昨日的账目了。顾灵坐在柔软的垫子上,大眼忽闪,冷落?不存在的,她得拉快进度。
迈着小碎步,顾灵悄咪咪地来到了江流的社交距离,浅声问道:“江老板,今早的客人几点到?”
被打断算账的江流皱了皱眉,抬头道:“问这个做什么?”
顾灵暗自扯扯嘴角,这男人嘴皮比墙皮还牢,脸上却流露出一份懵懂,一份忐忑:“我是第一次纹身,我可以看看具体是怎么弄的么,我有点害怕。”
江流放下了手中的笔和计算器,深吸口气:“去看纪录片”
“家里穷,买不起电脑。”
“那去别的店里看。”
“方圆百里,我就认识你一个纹身师。”
“怕疼还来纹?”
“怕疼和想来纹身有冲突么?”说着说着还带着点哭腔。
那头语塞。
江流烦躁地捏捏眉心,没见过顾客提过这种要求:“如果来的人不介意,就可以旁观,你这个位置和蚊子叮差不多,不痛的。”再附上几句象征性安慰。
顾灵心中雀跃,脸上洋溢着感激,真假参半。
没过一会儿,一位小伙便顶着一个臭脸进来,跟在后面的是一位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顾灵看着这俩客人,属实猜不透他们的关系。
“江哥,就他了。”小伙没好气地说道,却还是给身后的男人拉了个位置坐,倒了杯水。
“叔叔,图案确定就这张了。”江流从薄夹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转印图案,说道。
话音刚落,顾灵便从江流身后“嗖”地探头出来,观察着图案,是个半身像,主人像是个二十不到的男生,笑得很灿烂。
“你谁啊,别捣乱!”小伙眼见着顾灵伸头去看,立马炸毛,作势要打人。
江流面无表情地解释完她的来由,小伙更加趾高气扬了:“纹个身怕成这样,你还纹什么?回家自己画一个算了。”
就在顾灵准备开口和小伙激烈对线的一刹那,中年男人开口了:“小伟,少说点。我也是第一次纹身,谁不怕疼,逆人性的东西就得足够想要才能掰回来。”男人慈祥地看着顾灵,眼里透出坚毅,她心中鬼火顿时化作甘饴。被称作小伟的小伙也闭嘴了。
纹身椅被一百八十度放了下来,男人躺在中间,慢慢解开西装,再往里,衬衣,露出沧桑的胸膛。
“心口处不比小臂,会疼得多,”江流淡淡道,语气没有起伏,“如果胸部起伏剧烈,可能会影响最终效果。所以,能忍则忍,不忍就叫,不行就停,尽量不要大喘气。”
顾灵站在小伟旁边,扯扯嘴角,她无法想象一个中年男人疼得哇哇直叫的画面。她偏头看着小伟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心,问道:“纹的你?”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和他不像。
小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老子是活的,有什么好上去的。我继父,心脏病,前几年命悬一线,这弟弟那几天运气不好出车祸了,多出个心脏,就便宜他了。”说着说着正经起来。
江流握着马达机,针头平稳地刺进男人的心口皮肤。男人咬到苍白的嘴唇和大汗的额头都出卖了此时的痛感,但胸口一动不动。图案成了一半,顾灵立在一旁,看着雏形渐显的笑脸,眼眶一热,有些哽咽。
“小臂痛感大概是这个的十分之一,你不用害怕。”江流听着身后故意克制的抽噎声,解释道。
“没。”顾灵小声回了嘴,有些心虚。
许是现场所有人心都被揪了起来,时间过得很快。没一会儿,线就割好了。
“小江,要不直接把颜色上了吧。”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帕轻轻擦拭着头上的虚汗。
江流摇摇头,把机器放回了原位,“您本身这里动过刀子。疤痕需要一定时间恢复,好了再让小伟领你过来。”然后一个眼神支会着小伟上来搀人。
目送着两人离开,顾灵心里沉甸甸的。她回头看着认真收拾工具的江流,内心多了一份坚定。
这个目标,她采定了。
剧本第二步,让目标接受采访并成功脱身。
“江老板,”顾灵咽了咽口水,眼神游离,慢吞吞道,“我觉得你的职业和客人都很有趣,但我纹了可能还是饭碗不保,要不——”
然后,还没等江流反应过来,顾灵趁势把包侧的记者证横在他的眼前:“我虽然不能亲身体验,但我可以把你们记录下来,两周的跟踪式采访,保证不打扰。”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那头一句话没回,顾灵赶忙再输入了一些高大上的说辞。
明显感觉到旁边冷气溢出,她手心暗自出汗:“上报纸的话,你的店会有更多人来。如果……你单身,说不定还能解决人生大事。”雅俗并行。
顾灵见江流半天不说话,举牌的手腕有些酸。刚想挪个位置,手腕突然被抓住。温热从手腕窜上了脑门,顾灵本能地松手——
“啪”
塑封磕在了木板上,记者证刚好落在江流一侧。
顾灵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假笑着打破“一人自嗨”的模式:“江老板,帮我捡一下呗?”
男人薄唇微启,很沉很沉:“顾记者,希望你不要再次打扰我的生活。”
是和那晚一样的眼神,明明虚无缥缈,却宣示着自己的主权,顾灵没有接话了。
她默默在脑里翻着笔记:如果受访者拒绝采访,记者不能气馁,需要以诚恳打动人,并寻找受访者抗拒的原因。
两人不明不白地僵持了一会儿,顾灵抬头,勇敢地探进那双深沉的眼睛:“江老板,我想斗胆问一下原因。”
江流缓缓蹲下捡起证件,双眸却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冷笑道:“你都没有亲历,何来理解?不过是为了报纸效果。”把证件丢进顾灵的包里,而后快步隐于工作室的角落,头也没回。
顾灵一个人呆在原地,脑里放空。
这种阵仗,她没见过;这种理由,她也没听老师讲过。
被主动送客的顾灵站在门口,只剩下天气的炎热。这时口袋里传来震动,是两条消息。
【抱歉,最近排的手术很多,没办法配合你。愿身体健康】
【是七婶的二姑婆的外孙女咯!俺早就不干啦,现在在养猪,采不?】
顾灵回头看着紧闭的大门,手动扇着风,躁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