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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受难女孩 ...

  •   景临市的夏夜,暴雨来势汹汹,斜着闯进伞里,招架不住。

      “呼呼”
      顾灵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她跑了好久才找到一片能躲雨的屋檐。
      暗自咒骂一声,手往旁边的广告纸上一擦,留下一串湿漉手印,顾灵默默祈祷着打开挎包——
      采访的本子,内页粘在一起,渗着墨印。
      坏了,饭碗没了。

      实习期过了快两个月,她也就能捡些闹离婚、遗产的家长里短写写练手。唯一上报的还是拖了吝啬房东的福气,发了篇“房东为讨租金零头不惜以死相逼”的独家。虽然事后房租复仇式猛涨,但也算在首月压倒了自己的竞争对手,惊艳上司。

      新世纪刚过五年,人手在报刊亭花五毛顺份报纸再在赶路时瞅几眼的习惯,使记者职位竞争激烈。就像顾灵所在的景临日报,五人争两个正式岗。

      顾灵盯着手中皱巴巴的记录本,长叹一声:“白干了。”她不惜以身试法大半月才博得信任的“江湖老神医”,记在本上的灵丹妙药尽数溺亡。

      顾灵顺着脏兮兮的墙壁蹲在地上,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注视着空荡的街道。
      都怪老神医太能唠嗑,害她错过了最后一班公车。她只能等雨势小些,看看能不能碰点运气蹭上闲逛的计程车。

      “你个丧门星,克死你爹妈。我们家把你拉扯大,养了个白眼狼,还想反咬一口?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爆破的男声横穿雨滴传来,顾灵迅速扭头,只见不远处的一家店面把门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

      丧门星?白眼狼?这可不是家庭伦理剧之财产争夺战的标配么?
      凭借着引以为傲的新闻洞察力,她心中暗喜:
      这个月的业绩兴许有的一冲。
      四肢比神经上头得更快,顾灵收拾好行囊,贴着墙摸索着前进。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旧西装拎着公文包的男人就从门槛处一个踉跄下来,转身朝着门里破口大骂:“你要钱干嘛啊,守你这个破店?画些妖魔鬼怪!”文质彬彬样貌全失。

      “咔”
      可能是风,玻璃大门被狠狠关上,把聒噪的男人隔在外面,只剩下哗啦雨声。
      片刻,玻璃上印起斑点大小的火光。
      灭了,再点了一根。

      顾灵在外面冷得直哆嗦,嘴里哈着热气。她攥紧挂在包外侧的实习记者证,靠在门侧,扬了手。
      店面门没锁,她进去,很正常。
      大不了……被这个人轰出去。不过如果他是个善良和蔼的老实人,或许还能给她避避雨然后同她互诉衷肠?

      可是令顾灵诧异的是,她指节还没敲上,门便被自里向外开了条缝,准确的说,是被踢开的。
      一双白色人字拖,横在门间,又“嗖”的一声收了回去。

      顾灵惊喜挑眉,莫非……他早就察觉到店旁有一位雨夜受难女孩?
      于是一个利落跨步进去,顾灵嘴角上翘,露出八颗白净牙齿,展现标准笑容。
      “你好——”
      悦耳女声。

      黑暗里的火点颤了颤,凌乱地落了些白灰。

      许是外面路灯的错觉,顾灵刚踏进去,便只觉被昏暗环绕,一层又一层。只有火光周遭被浅浅地照亮。
      一只手颓然垂在腰际,白色的单衣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烟灰。

      突然,火光被掐灭。失去视线的顾灵心下一沉,那头传来些动静,伴着拖鞋擦地的声音,缓缓从黑暗里倾压过来。
      顾灵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几分钟前的冲劲荡然无存。脑里不断浮现出前些日子“女子和网恋男友公寓奔现被碎尸”的头条,背脊一凉。
      步子不自觉往后一退,顾灵感觉耳侧一阵陌生气息。

      “咔哒”
      屋里灯光骤亮。
      被强光刺激到的顾灵揉揉眼睛,再缓缓聚焦。

      面前,一双灰黑色的眼睛淡淡地注视着她,没有一丝波动,散发着危险。
      几秒,眨也不眨。长得和报纸上重金悬赏的嫌疑人很像,五十万的那种。
      顾灵僵着嘴角讪笑几声。
      老师说的“小命优先于荷尔蒙”的理论她总算是悟到了。

      他开口了,却是很随意的口吻,宛如过路人。
      “打烊了。”男人指了指顾灵头顶的牌子,顿了顿,补了句,“还有,未成年人不给弄。”

      顾灵连忙小鸡啄米式点头,瞬时来了一场头脑风暴,末了想出借口:“叔叔不好意思,走错补习班了。”
      感觉男人审视的目光,头顶一阵发麻,顾灵弯着身子,低头把门拉开了一个身位,把自己挤了出去。

      顾灵人如其名,自小灵动可爱,奈何这模样上了高中就没怎么变,她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被“降龄打击”了。
      但就她现在所参与的采访项目来看,装成一个懵懂无知的好学少女能让她的工作进展得很快,毕竟人总喜欢科普、怜悯、主宰。当然,这次是例外。

      凛冽的凉风吹进脑门,顾灵混乱的思绪变成一根直线。她一路小跑到斑马线上才发觉雨停了,满街都是“空车”的的士标识。
      她闷恼地撇撇嘴,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拦了辆就回了自己的出租小屋。
      凡事都是这样,锦上添花的事常有,雪中送炭却见不了几个。

      从市中心到她的郊区小屋,钱包出血得厉害。沿着乌黑的走廊上到六层,门锁一扭,顾灵换了身衣服便直接躺在床上挂机。
      翻来覆去,只能瞪着天花板。
      这大抵就是心很累,但身体还有余热可燃烧的社畜体验。
      她在心里掰扯着日子。

      还有十天就到月底,房租要交,新闻也黄了。然后就还剩四个月,五个人里她得挤掉三个才能上岗。
      “啊——”忍不住,顾灵仰天长啸。
      天花板是摆设,上面果然传来了邻居的叫骂声。
      明着是五争二,可实际上是四争一。朱静人美心善,名校毕业,最重要的是她是总编的千金,实习是真,竞争是假。哪是她们这些无名小卒能比的?

      实习期没过,家里就留了块田给她种。
      顾灵耸耸肩,被子蒙头,睡觉。

      景临市的天气堪比京剧变脸,雨后又开始爆裂升温。
      马上六一儿童节,报社打算做一期关于“童心童趣”的组稿,需要去市幼儿园做素材采集。朱静采访,她跟在后面......做记录。本就奇异的采访组合在出示证件入园的那一刻,顾灵觉得,家里的农田和肥猪正在向她招手。

      因为,记者证不见了。

      “唔,没事,爸爸把报社的录音笔借我了,到时候你来我座位上筛一遍就好,快去找找。”朱静温柔地在她耳畔说着悄悄话,杏眸如月,浅粉色的裙摆打着顾灵光秃秃的小腿。

      明明毫无杀伤力且充斥着关心的话语却像刀子剐蹭着顾灵低垂的小脸上。
      录音笔刚进入国内不久,价格高昂,虽然方便,但许多正式工仍沿用着过去纸笔的记录方式,更别提她这种囊中羞涩的实习生。
      很多时候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站在她梦寐以求的终点线上,更难受的是,她还试图和你一起跑。

      忙活了一路,报社,家里,她都找遍了,只剩下最后的一处。
      她坐在公车上,长叹一口气,脑里回放着前些时候的景象,她仿佛可以闻到那天店里浅浅的香薰和外面草木生长的味道。
      她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典型,但是那个男人身上裹挟的阴郁气息太重,像是泥潭凹陷的最深处。
      不过光天化日之下,正常经营的商业场所应该不会强抢民女吧。

      那天晚上雨太大,今天顾灵才看清,这家店叫“流炼”,非主流,美发美甲还是大头贴?那天的玻璃门后又放下扇防风帘,什么都看不清。
      刚进去一个女人,染了头艳红,穿了身豹纹短裙,很新潮。

      顾灵背着书包跟了进去。里面叮当响得厉害,原是逗弄小孩的玩具,在她耳里却像是迟来的丧钟。
      女人妖娆地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朝她的方向斜睨一眼,扭头道:“江哥,来上个色。”

      “坐会儿,快了。”低沉熟悉的声音从顾灵右侧传来,她闻声看过去。男人穿了件白色汗衫,戴着浅蓝色的手套,在灯下拿着个类似“喷枪”的东西,摩擦着另个人的背部斜方肌,发出滋滋声。

      顾灵坐在这个艳丽女人的对面,眼睛盯着男人手下的动作。她从未见过他手上干的事,像是三无医院在做的野鸡整容手术。
      即使知道在这里“好奇害死自己”的可能性比较大,顾灵还是欠打地拿过桌上的茶壶给两人都倒了一杯,澄澈的眸子闪烁:“姐姐,他这是在干嘛啊?”

      女人擒烟的手一顿,挑眉翻眼看着顾灵,浅浅地吐了口烟雾:“干嘛的,江哥,这里来了个妹妹,问你是干嘛的,我怎么回?”
      那头传来淡淡的轻笑。
      女人想了想,把烟头摁在水晶缸里,轻佻道:“皮肤上画画的,用这么长的针。”用手比了比。

      她不信。
      随口应了声,顾灵便开始左瞅右瞧。四面的墙壁上都贴着手稿,正对着门的一面贴满了白纸,逆时针转,分别是完成一半的画稿,成品画稿以及一幅布满墙面的彩色画稿,画着布满流星的夜空,正对着工作区的落地冷光灯。
      莫非真的是画画的?

      十多分钟的沉默后,坐在升降椅上的顾客缓缓站起,顾灵扭头看过去,背的上半部用黑墨勾勒出了一对翅膀,栩栩如生。光下,覆上的保鲜膜反着光。
      顾灵怔住了。她感觉两翅之间,随时有可能心脏爆破。

      “一个多月痂和白皮掉了,再过来上色。”男人关掉头灯,耐心叮嘱着顾客,然后埋头把色料杯和废针丢进垃圾桶。

      “妹妹,你哥做完了,快回家吧。”女人的呼唤把顾灵从呆愣中拉了出来。
      “啊?”顾灵疑惑道。她哪里多出了个哥哥?
      “不是?”这回轮到女人心里打鼓了,“江哥的……不可能啊!莫非是——”
      于是一脸坏笑地调侃着身后的男人:“难怪之前介绍的都看不对眼,喜欢嫩的?”

      “周玉!”男人沉声截断,眯着眼盯着坐姿端正的顾灵,思索了一下,片刻淡淡道,“是你啊。”
      顾灵没理会周玉看热闹的媚眼,一股脑立在男人的面前,刚到他的肩头:“我想问问,你有看到我的记者证么?”
      “那天晚上掉的?”
      “恩。”长长的眼睫毛轻垂。
      说来,她怎么觉得这对话很奇怪?
      “我给挂收银台子上了。”
      男人语音刚落,顾灵游荡的双眸蓦地有了焦点,她飞步跳到收银台,便看见自己的记者证乖乖躺在桌面上。
      刚想回头表达感谢,女人已经坐在皮椅上,把手枕打开,手背摊在上面,是个勾线版的双人自画像。

      顾灵撇撇嘴,看见被记者证盖住的名片,她拿出一张塞进口袋。缓缓靠近工作区,在离男人一两米处停下,讨好地笑了笑:“谢咯。”
      “没事。”头没抬,正忙着给纹像嘴唇上色。
      “不想要红色了,”周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换成紫色吧。”
      “什么审美?”
      “老娘什么都hold得住。”
      那头沉默。

      顾灵眼见着自己毫无存在感可言,正好,赶快走人,说不定还能赶上采访末班车。
      公车上,顾灵拿出名片,上面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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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自己成吨的疑问一张手心大的纸片就能解决。
      顾灵偷偷把前面小男孩的卷发打了个圈儿。

      不是没听过,只是从没对上号。而且唯一放在心里的也就只有大学老师说的:当记者的,纹身少碰,不招人待见。

      屋里,江流擦着渗出的墨水,周玉纹在手上的双人照做了一半了,男的还没成型。
      “真他妈得劲。”周玉右手借过江流的火,撑着扶手,向上轻吐,迷蒙地看着天花板。
      突然想到什么,周玉向下一压:“喂,未成年的妹子就别不识相了。小心教坏别人,追着你要江哥哥给纹个‘成人礼’。”
      “她成年了。”江流补了些藏黑,填进男人的头发里。想着记者证上的年龄,不禁发笑,“二十三了都。”
      周玉挑眉揶揄,江流的笑在她看来有些沉迷的意味:“那就是看上别人了?”
      江流秒回:“那倒没有。”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是装得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夜受难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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