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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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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花月楼的乐妓,楼里的姐妹们都唤我“许小娘子”。
打我有记忆起,我便在这花月楼中了,可我并不是楼内的前辈们生下的孩子。在我很小的时候,许妈妈就曾经玩笑着说过,我是她从人贩子手中买下的,往后她老了,我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她还说楼内的姑娘看着日子过得滋润,其实各有各的苦,尤其是那些不是乐妓的,更是难过,要我好好习乐。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她平时待我极好,惟习乐这一方面极其苛刻,每日令我练满三个时辰,再加上练舞,这一天就将将过去了。其实本来还有习书的,只是没有先生愿意教一个青楼里的姑娘的,楼内的姑娘习的书也有限,于是后来便没了,我也只是勉勉强强脱离了目不识丁的行列。这样的日子姑娘们都嫌枯燥,更不用说我这样一个半大孩子了。我有一次偷偷跟着采买物资的车溜出去,结果回来后,她哭着打了我一顿,她从未打过我,我也没想过她这样瘦瘦弱弱的一个人打人会这样狠,让我在床上一连躺了三天。她每晚都会来守着我,我有时在翻身时痛醒,总能看见她眼角挂泪。从那以后,我每日练琴不曾懈怠。
当时的花魁姐姐沈娘子是出了许妈妈之外待我最好的,一得空便会做些小点心投喂我,把我养的白白胖胖的。她说她年幼时时常挨饿,当时便想,若是以后有了些钱财,定会把自己的孩子养的白白胖胖的,若不是她现在不能胖,她也会吃成这样。
我便问她为何不生一个。
她凄凄地笑了一下,揉揉我的头,没有说话。
后来我也渐渐想明白了,青楼里的姑娘怎能有孩子呢?
她的点心一直送到我八岁,那一年,许妈妈病重,本就瘦弱的人清减了很多。我始终记得她去的那天晚上,几个同她亲近的姑娘都围在她身边,只是她不肯让我近前,只隔着帘子一遍遍嘱咐我“勤练琴,莫接客”。
那夜,花月楼闭门休整。我听着姑娘们的哭声,想,大概许妈妈也和孙娘子一样,要有许多许多年见不了面了吧。
直到三天后,花月楼才重新营业,只是沈花魁成了沈妈妈。
沈妈妈比许妈妈还严厉,让我每日练琴四个时辰,也再没有给我做过点心。
我用了三年去适应没有许妈妈的日子。
又过了一年,沈妈妈开始让我坐在幕布后给舞姬们伴奏,我的名声在京城渐渐打响。
四年后,我已是京城首屈一指的乐师了,许多人闻名从四方而来,齐聚花月楼,只为听我奏曲。已经没有姑娘可以在我的伴奏下不被夺走注意力的了,沈妈妈便令我独自上台。而就在这一年,我遇到了秦至。
当时的我只是为他外貌所惊,可从没想过未来将与他牵绊甚深。
那天是大年二十九,按花月楼的惯例是要作今年的最后一场演出,此后歇业至正月十六。作为乐师的佼佼者,我便成为了压轴出场的人,奏完一曲,我在如潮的掌声中正要退场,心之所至向台下看了一眼,就一眼便看到了他,剑眉星目,眼睛极亮。
和所有同岁的小姑娘一样,我也曾幻想过未来的意中人,身姿清隽,谦谦君子,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他也与我原来的幻想不尽相同,可我就是心动了,于是提着裙摆下楼梯,满心满眼皆是他,心仿佛是想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去到他的身边,偷偷地跟着他,不论前路艰难险阻,不论山高水长,奔向他,义无反顾。
可是人潮拥挤,我怎样都不能切切实实地看着他,女孩子家的羞涩也阻碍着我,不让我同姐姐们一样大胆地示好。
沈妈妈和其他姑娘们都忙着和客人拜年,我没有相熟的人来寻,又怕被人纠缠,只能悄悄地回了房间。我坐在梳妆台前,摘下首饰,洗去妆容,早早地上了床。
还未到大年三十,烟花便已响个不停,楼下喧嚣渐渐安静,我就在烟花声中入了眠。
许是对他的遗憾太深,当晚我就梦到了他。
梦的伊始是繁华的大街,处处张灯结彩,人们兴高采烈地携家带口欣赏着沿途的各式的灯,瞧着像是上元灯会。花月楼每年灯会都会在楼前挂出美人灯,为十六重新开业预热。我来没来得及欣赏新挂出的美人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沿着长街走下去。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条笼在黑暗中的小巷。与长街的繁华热闹不同,那里更像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没有灯笼,也没有烛火,只有月光似是怜悯一般赏下些许清光,只是堪堪照亮脚下的路。
梦境仍在继续,我原是怕极了黑暗的,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令我踏入巷中,踩着小贩卖灯笼的吆喝声,我看见了一方玄色衣角。
尽管梦醒后我细细想来总觉得以我的目力是无法在那种黑暗中看清那小小的衣角,可在梦中它是如此清晰,清晰到我甚至能看得清上面绣着的剑湖梅的叶脉,清晰到令我好奇那人的身份。
于是我忘记了恐惧,满心满眼都是那墙角后的人。我放轻脚步走过去,转过墙,看到了一个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人,那令我一见便不得忘却的少年。
可他的情况似是不容乐观,他斜靠在一户人家门前,左手捂着腹部,右手紧紧握着剑,发丝凌乱,面色苍白,且犹有几道血痕,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冬日的夜晚,瞧着便失血过多的伤员,若没能有人及时施救,他凶多吉少!
我着急地上前想查看情况,梦境却戛然而止,只有小贩的吆喝声清晰地传来:“卖灯笼喽,各种款式的灯笼,可定制图案,现买现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