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调剂者》垃圾收容所

4、第 4 章

　　第三章
　　“花也开了，神龙也该醒了。藤条挽住了谁的双手，枝蔓拦住了谁的脚步。”
　　“唉呀呀呀，神龙该醒了，藤条在蔓延，花也开了。”
　　“神龙，醒啊！”
　　纷飞的花在蒸腾的平化泉上方跳跃着，呼唤着，合拢成花阵。圆阵发出的呼啸将平化泉震起水花，泉水激荡着，涌起又砸下，花阵下的水晶莹剔透，冉冉上升，聚成人体形态，缓缓刻画出辰无灾的模样。
　　衣角最先飘动，瞬间，仿佛揭开一层水帘，辰无灾清晰起来，明眸皓齿，这个地方都亮堂起来。
　　“神龙，醒了！”花朵们四散开，隐匿到四周的藤蔓里，一阵嘈嘈切切后消停下来。
　　即使平化泉被树叶覆盖，有莹莹白光，有来自遥远空间的虫鸣，但这静谧得了无生气的地方，仍像那生命迹象无所寻求的死寂荒原。
　　荒原带来的恐慌直冲辰无灾内心深处。
　　双脚稳当地行走在水面上，激起圈圈涟漪。她听见涟漪相撞的声音，空灵，带着特殊的韵律。
　　辰无灾惊奇于自己对身体的控制程度，集中念想，能感受到身体渐渐消失，分散于空中。
　　“我的神龙，”在转角处，树奴再次出现，树奴黑白分明的眼不知为何充满了绿丝，“这是雾化。”
　　树奴向前平移，从顶部延伸出一根脱水的干树枝，直直指向辰无灾，“神龙，过来吧。”
　　辰无灾眼中有闪烁的光，身体回归实体形状。她伸出手，轻柔地搭在树枝上，好似一朵娇羞的花。
　　她走到树奴跟前，问：“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树奴伸出两根树枝，拨弄辰无灾稍显凌乱的白衣。树奴的眼一眨不眨地对着辰无灾，说：“我的神龙，是祭祀的时候了。今日的祭品不同于以往了。我的神龙啊，请跟我来吧。”
　　辰无灾斜眼看着树奴身上杂乱无比的纹路，沉默，跟着树奴从上次进来的地方出去。
　　天光乍泄，将森林映照得通透。不谙世事的小飞虫在森林里乱窜，一两只撞在辰无灾身上，被树奴悄无声息地拂去。
　　路边的幼鹿平静地咀嚼青树叶，覆盖在骨架上的琥珀色皮毛在天光之下泛出柔和灵动的气息。它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目视一根枯树干与一位身着白衣长裙的亭亭女子去向路径深处。
　　幼鹿嗅到他们的气息，脚步放轻，身子压低，不经意之间便跟着去了。
　　远处声音鼎沸，冲破层层叠叠的植物，流淌过曲折蜿蜒的路，吸引各种生灵。
　　声音骤静，祭祀场肃穆起来。
　　环绕祭祀场的参天大树繁密的枝叶迅速伸长，交织成穹顶，祭祀场陷入黑暗。枝叶相互碰撞，撕扯，交缠，断了的枝碎了的叶漫天都是，飒飒掉下来笼罩了祭祀场。
　　“噗嗤！”枝叶落入方形祭祀台下整齐排列的七盏巨大冷火中，迸裂出火星。
　　无数藏蓝的火舌从七盏冷火中伸出，逼着地面卷扫遍地的残枝落叶，祭祀场映满蓝光。
　　众生灵禁不住发出低沉的声音，眼睛反射的光给他们增添阴森的诡异感。
　　“承天诰。”
　　七盏冷火收回火舌，形体凝结，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光芒。众生灵平静下来，以毫无波澜的目光仰望祭祀台。
　　“示众生。”
　　拱形的祭祀台上出现干枯树枝结成的茧，树枝剥落，显出缄默的一个人。
　　祭祀台背靠的巨树树干上出现花纹繁复的圆形阵法，一截枯树干从阵法中飘出，缓缓下降。一名女子随后站在圆阵前，白色的长裙空中飘扬，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祭祀台，端庄而淡漠。
　　枯树干的独眼张得滚圆，瞳孔居中，占据眼睛的三分之二。
　　“火！光！”
　　冷火喷涌而出，攀附祭祀台，爬上那人的脚踝，腰胯，颈脖，淹没他，噼里啪啦的声音含混着痛苦的吼声。
　　一阵酒香弥漫开来。
　　七盏冷火退回，再次沉寂。祭祀场有些躁动，不安。
　　阵前的女子不为所动，只是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再次闻到那隐秘的幽香。
　　“为王子祭祀充满神龙气息的酒，神龙可早日寻回王子。”
　　“待神龙的王子归来，西部会长满植物，森林将不再拥挤，水源永远充足，食物源源不断，文明将得到延续，我们，世世代代，将会永存！”
　　祭祀场的生灵俯首，为祭品吟诵最悲壮的颂词。
　　树奴在声音最强烈之际伸出无数枯枝，乱如麻，尔后枯枝升腾起熊熊火焰，将树奴包裹在内，火焰乱窜，消失时已不见了树奴。
　　辰无灾见状，向身后抻手划破圆阵，随着圆阵散开散出的光晕从半空飘下。绰约身姿，无可比拟。
　　她落了地，不徐不疾地走向一名老者。老者视而不见，继续吟诵。
　　声音在祭祀场回荡，跌跌撞撞，等枝叶做的穹顶撤开，声音逆着散落的枝叶冲向天空，消散开来。
　　一众生灵恢复原本生动的面貌，他们或敬畏或亲切却又疏远地看向那名依旧淡漠的女子，目送她与老者离开。
　　祭祀台的角落里，树奴狭长的独眼面向辰无灾的方向，瞳孔在灰暗的阴影里缓缓抖动。
　　那只琥珀色的幼鹿嘴里衔着一根草发呆，草汁的香气让它无法自拔，忽然发现那白衣女子又出现了。它轻俏地抻长脖子，迈开腿跑向那女子，衔起她蹭在地上的裙摆，绿色的草汁在白裙上晕染开来。
　　辰无灾低呼一声，轻轻把它的头捞到身侧，屈膝顺着它的颈脖抚摸，问：“跟着我走啊？”
　　幼鹿咀嚼那根草，有点呆呆的，一双眼睛瞪着辰无灾。
　　老者说：“让她跟着去，带她去看看我的阳春园。”
　　“好的，桃伯。”辰无灾拍拍幼鹿的头，直起身子，说：“来吧。”
　　幼鹿放开辰无灾的裙摆，咂咂嘴，跟着两人悠闲前行。
　　直到离祭祀场足够远后，老伯才打破长久的沉默：“桃酒，一直在爱恋无灾。”
　　辰无灾心骤沉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是，王子与神龙之间的那种吗？”
　　老伯说不是。辰无灾松一口气之际，老伯补充道：“是阳春花对三月的爱恋。”
　　辰无灾不懂，也不好在桃酒灭殒后对他的感情做评断。
　　“他只是想让你知道，他迫切期望你寻回王子的同时，钦慕你。”老伯说。他伸出手，手掌朝上摊开，手掌的纹路杂乱无章，在几瞬错综复杂的组合之下，形成了那人的样子，一个瘦高的右手抡着酒桶的人。
　　“这是桃酒。他要我在祭祀之后告诉你他的一生。”老伯把手往身侧一划，阳春花喷薄而出，变换出桃酒的形状。
　　桃酒依照老伯的姿态沉默地走，对辰无灾惊诧的眼神毫无触动。
　　“这就是他最初的样子，”老伯转头看着辰无灾的眼睛，“你仔细看，到了我的阳春园，可就没那心情了。”
　　辰无灾点点头，在老伯的注视下不自觉地抚摸幼鹿的脑袋，等老伯转过头去，感到的压力才小了一点。
　　或许不是力量的原因，也不是目光深邃与否的问题，只是他那酷似桃酒的面容，让辰无灾心有不安。她恍然间还记得他在高坡上拉得老长的调子，在日落时的呼喊，对陌生的他的记忆或许会在某一时刻被截断，这个人就会从来没有出现过了。
　　走不过百余步路，桃酒模样的阳春花炸开成碎屑，发出的尖啸几乎刺穿辰无灾的耳膜，幼鹿无比惊恐地跳开到十步之外，焦躁不安地踢蹄子摆脑袋发出轻声的哀叫。
　　听到老伯讲：“这是他的第一次破茧，因为执念而再生。”她问：“什么执念。”
　　老伯以毫无波澜的眼神赠与辰无灾：“他相信神龙和王子的故事，将它奉为真理，他妄图独立成一个实体，来实现神龙和王子的再会。”
　　在极度的忍耐中，辰无灾不出声息地听着老伯无波折的叙述。
　　碎屑飞速滑动形成清晰明了的人形模样，凝固起来，比刚才小了一大半。他好奇地打量辰无灾，去揪住她的裙子不放。
　　老伯手一挥，示意辰无灾继续前行，辰无灾招呼过来战战兢兢的幼鹿，伴着一脸懵懂的桃酒跟着老伯走。
　　流水声淙淙，在密林里回响，偶尔听得见双鸟互鸣，叽叽喳喳，又有稚狼似呜咽得不成样子的嚎叫。
　　幼鹿半途跑开，叼了一串红色的细小的果子来，又驼过来一只雪白的胖兔子。
　　那胖兔子瞪着两只白的眼，任幼鹿呦呦地叫愣是逮着裙摆不放。辰无灾只得把它抱起来，将那串果子给它吃了。
　　胖兔子突然浑身抽搐，肚子波浪般起伏，掉到地上吐出果子以及一只小兔子，和小兔子一起逃窜进林里不见了踪迹。
　　辰无灾在那当口还以为果子吃不得，却猛然醒悟是左边这小孩碎开了，周遭的空气出现层层肉眼可见的细纹扭曲事物原本的模样。他化成粉末状似霾，那只揪着裙子的手却迅速变为一只嫩小的肥手，以手为中心以辐射状态凝结，桃色的婴儿模样渐成，躺倒在辰无灾的怀里没有了动静。
　　正当辰无灾用目光仔细描摹这孩子的样貌时，听到让她怒火丛生的咒骂：“你个娼妇！”
　　20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