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调剂者》垃圾收容所

3、第 3 章

　　第二章
　　“我的神龙。”
　　一只硕大的眼睛在正前方出现，把小径堵得水泄不通。
　　点点白光从晦暗的路旁游荡出来，在辰无灾脚下汇聚凝结成阵。
　　辰无灾看着眼睛，仔细分辨，才在白光的照耀看出那是一根有独眼的枯树干。
　　“我的神龙，欢迎您再次回归。”那根枯树干睁大了怖人的眼，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树干里滚了几滚才不知从哪个缝隙挤了出来。
　　“圣女。”辰无灾问。
　　“神龙，您该叫我树奴。”树奴回答。
　　“他们说你是圣女。”辰无灾陈述。
　　“神龙，他们无礼。”树奴说，“还请神龙到平化泉修养。”
　　辰无灾颔首，树奴眼睛消失，脚下的圆阵跟着树奴向前移动。
　　约莫一刻钟后，眼前光芒大盛，辰无灾不得不闭眼适应这光。脚下的圆阵哄散，赤足踩到微暖的地表。
　　“神龙，这边走。”树奴在前引路。
　　绕过层层叠叠的藤蔓与树根，平化泉堪堪露出一角。几经转折，它的样貌展露得一览无余。
　　姿态各色的花朵从四面八方的藤蔓里飘出，叽叽喳喳地围住辰无灾，一个劲儿往她身上蹭。
　　“朵们 ，神龙再次遗忘，还请再谈。”树奴声音不咸不淡，既不恭维也不颐指气使。
　　花朵们躁动起来，簇拥着辰无灾进入泉水。他们漂浮在水面上，不断滑动，噼里啪啦地讲了起来。
　　“就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金色的天山麦秆菊散发温和的气息，要说出古老的故事。
　　树奴已经回避。辰无灾浸泡在水中的身体化开，与泉水别无二致，露出的脑袋支棱两只耳朵听自己的爱情。
　　另一朵天山麦秆菊接过话头，道：“很久了，真的很久了。那时候连我们都还不存在，森林处于混沌之中，大地只是平川旷野，您和王子的故事就发生在那个时候。”
　　一众花微微点头，最初开口的那朵天山麦秆菊的花香变得沧桑：“神龙那时候还是一颗没有孵化的蛋，孤零零地伫立于天地之间，任地热炙烤，任那白日凌虐。”
　　“我是一颗蛋？”这一想法在辰无灾脑子里盘桓几圈，无解。
　　那天山麦秆菊不迟不疾地接着说：“一日，天雷滚滚，大雨瓢泼，大地震颤啜泣，裂开一口，神龙就掉到那深渊去了。”
　　白色山茶花道：“对的呀！哪能想到那缝裂到神龙底下了？还好神龙是龙蛋，不至于磕碎。”
　　“龙蛋？”辰无灾问。
　　山茶花荡漾起水花：“对呀对呀！神龙可是世间唯一的好龙，能喷水，能飞天，一孵化就是人形！只是可怜神龙掉下去的时候没破壳，遭了罪，要不是砸王子头上，都给掉进那火红的泉水里边了！”
　　水上的花颤抖起来，仿佛是在笑。辰无灾不能凝神听一个声音，便只能听到它们又开始叽叽喳喳没完。
　　山茶花贴近辰无灾，继续说：“王子是屠龙使者，专门消灭吐火的坏龙。那坏龙在地底下作恶，到处喷火，把地底下烧出一个大窟窿，岩石全都烧化了，变成了火红的泉水。王子去杀了坏龙，但是出不去啦，封印坏龙的结印将王子封住，王子就只能活在地底下。地底下永远是咕噜咕噜的，热浪滔天。神龙掉下去啦，砸王子头上，被王子抱住才没有掉进泉水里啊。英俊的王子抱住美丽的神龙，说：
　　‘啊！好大一颗蛋！’哈哈哈哈哈！”
　　花朵们又是众口嚣嚣。
　　辰无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吵闹，心中毫无波动。讲的故事里边，也许只有“很久很久以前”这句话是真的吧，以致后面的故事逻辑不通，天马行空似的。
　　清秀的天兰说：“具体的其实都模糊了，神龙不大记得，我们也是在大体上涂抹，久了我们也不大记得了。神龙确实是被王子接住了，也确实是在热浪中孵化，孵化后也确实是直接化成人形。神龙在王子的手上长大，王子悉心照料神龙。深渊里全是猩红的浪，神龙的生活也就只有岩石，泉水，和王子。”
　　“神龙可贪玩了，”艳紫的风信子说，“神龙很喜欢探索地底的世界，那些泉水把地底烧成迷宫，神龙跑进去，等王子来找。神龙经常玩这样的我藏你找的游戏。”
　　辰无灾点点头，这似乎确实有趣。
　　她的头发浮起来几丝，显出黑色，又沉了下去，与水融为一体。
　　风信子继续讲：“也因为神龙好玩，在剧变的时候，王子找不到神龙。大地的东边降下森林，大地的西边遭受挤压形成许多褶皱。轰隆隆的，大地一直在响。深渊快要合上了，神龙还在迷宫里。王子找不到神龙就只能撑开深渊，让深渊减缓合拢速度。等神龙受惊跑出来时，王子已经很虚弱了。王子将神龙扔出深渊，自己却留在了里面。后来裂缝合上了，而深渊也彻底进不去。”
　　辰无灾听得目瞪口呆。王子单凭一人之力撑住深渊？她想起那上下起伏不知延展多远多宽的荒原，从心底里生出敬畏。
　　罂粟花带着憨憨的鼻音，说：“火红的泉水不断地渗出来，地表上的砂砾土块煮沸一般颤动着。神龙逃到高处，心中着急王子，绝望之间化了龙，聚集了西方的水，倾吐而下。神龙与泉水的斗争延续很久，方圆几百里弥漫着水汽，天地为之喑哑。神龙力竭，才发现自己加速泉水的凝结，加固地表，心头郁结，昏死过去。
　　“调剂者从森林过来，在最高处建一座白房子。白房子前有两棵树，树根交握，树枝连理，有白鸟双飞双栖。神龙从白房子中醒来，全然忘了王子，只惊叹白鸟双双啼血，双树枯枝。调剂者将神龙带回森林，放入平化泉修复。这一修复，大概也是许久，神龙泣血，平化泉遍布腥味。调剂者布阵清理平化泉，将神龙的血凝成幼苗，那是我们的母体。这也是我们能拥有神龙的部分记忆的原因。”
　　辰无灾垂眸，问：“调剂者？”
　　一朵黑色的花解释：“他对外自称为神龙的父亲。他作为调剂者，降下这片森林，是森林的父亲，同时他对您和王子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对您自然更为亲近爱护。但他最近却把弥补损失当成了一个急于完成的任务，迫切地催促您去荒原上，甚至用上了强迫性的手段。”
　　罂粟花抚慰她，道：“相信神龙终有一天能想起来，寻回王子。只是神龙反反复复失忆，我们也逐渐淡忘，去白房子的执念也越来越轻。只有调剂者还在不依不饶地让神龙去白房子那，布阵救出王子。神龙，你修养几天，也该去救王子了。”
　　“我不是神龙。”辰无灾听着不断被重复的“王子”与“神龙”，头脑渐渐昏沉。她拨开花朵，从平化泉里出来。形体显出，衣物轻盈。
　　她背对它们说：“我，不是你们的神龙。”
　　一朵花漂浮起来，沉稳道：“您上次也这样说。请不要逃避，也请相信王子一定还在。”
　　“那我试试。”直觉自己不是神龙，毕竟，“请注意，场景有变”这句话，已经给她的直觉刻下烙印，一切的判断一切的直觉都依靠这句话。
　　最开始的迷茫与无知无措渐渐消退，留下的是条分缕析的理性。
　　“神龙失忆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真希望调剂者不要再强行把神龙带到外边去。”
　　“调剂者越来越耐不住。”
　　“暴躁的我！骂死他！”
　　辰无灾踱步到平化泉边，滑落进泉水里，对它们的抱怨责骂充耳不闻，反而问：“你们觉得，这平化泉是冷的还是热的？”
　　“我们认为它是热的，您看这水雾蒸腾。”
　　“我怎么感觉不到。”辰无灾伸出胳膊，胳膊接触空气的瞬间感受到凉意。
　　君子兰轻笑：“神龙是水，在一刹那就与其他水交汇，很难感受到水的冷热。神龙这么连这些都忘了？”
　　那朵黑色的花惊叹：“看来这次神龙忘的不只是关于王子的记忆。怪不得不知道调剂者！神龙请小心调剂者，不知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能伤害到神龙的事。”
　　辰无灾点点头，湿漉漉的双眼扫视一周：“辛苦了。那么，故事讲完了，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一大朵蓝色八仙花冒出一句话:“在平化泉里呆着好好修养！”
　　辰无灾打量那朵花，说：“那我先休息，你们也去休息吧。”
　　八仙花摇摇花瓣，说：“我们陪您。”
　　默许之后是一众花朵的蜂拥而至，它们尽量平铺在水面上，你争我抢地漂浮在辰无灾附近。
　　散开在水底的辰无灾毫无感情。这也许是一个骗局，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谁说的是真话，谁又是真正的益友？
　　20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