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骨》沉声低语

9、师兄

　　虞霜客瞧见我如此狼狈的模样，顾不上程入济假以辞色说的那些官方话，忙过来扶我，我的手顺势搭在虞霜客手臂上，对视间，我轻轻摇头。虞霜客微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先差遣人是送程入济去太医院救治，又将禁军的队伍分散到别处去搜查，现下我身侧就只剩他。
　　我坐在景别的石头上，松开腰带，将这禁军的衣裳领口松开，他仔细捏着我的肩膀，查看是否伤及骨头，接着敷药包扎。虞霜客的手指冰冷而呼吸却炽热，这样的触感让我联想到在我看不到的那几年，他过得也是水深火热的日子么。
　　我与虞霜客很久没见了，今日一见，他气质和做事愈发沉稳了。
　　“只是破皮，未伤及筋骨，止血又敷药了，想来不用我太过担心了。”虞霜客出言宽慰，不疾不徐收拾好给我敷伤的药瓶，我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他右手虎口处竟磨起一层薄茧，这样的贵公子，居然也会有让手磋磨到今天的地步。
　　进屋处理杜逢君尸体的人拾到了疏风刀，交到了虞霜客眼前，他瞧刀身泣血，那一瞬他眼眸变化，也很快敛去惊异的神色。
　　聪明的虞霜客想必看一眼就想明白屋内缠斗情形如何，但好在他并没有戳穿的意思，他从容地拿起疏风刀，用擦去那刀槽上的血痕后，自然地看刀身是否有损坏，这刀是我祖父传给我的，玄铁所制，淬炼方式特殊，若没有遇上劲敌，任何时候便还是那威风凛凛的玄铁刀。
　　日光已非常耀眼，照在刀身的刀光映在我眼底却很寒凉，我的视线回避之后，重新落在他阴郁的眼眸上，又问了句：“你出现得如此之巧，你也提前得知太子要谋逆吗？”
　　虞霜客微微颔首，将疏风刀归入刀鞘后，轻轻地放在我手边。虞霜客仍站着看着我，原本垂首的我察觉到视线，与他对视，他也不曾回避，既不焦躁也不羞赧，只是疲惫地随地坐了下来，解释说：“乌勾臣实在放心不下你，左等右等却始终等不来你的消息，后来天快大亮，时间耽搁不起，厚着脸借着陈老的关系调度我来清君侧，另外叫我一定要寻你，担忧你出事。”
　　我心里想着这乌勾臣真够意思的，是喝了点小酒，却不耽误他干正事，请他果然不错。想着想着，又不禁好奇地问：“陈老？哪个陈老？”
　　“乌勾臣的同僚陈山枕是陈老陈远折的孙子，当年因为他写的那一封举荐信，我才得以从折冲府调到羽林军，不然我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呢？”虞霜客说着，声音闷闷的，引得我身子看向他时微微前倾，虞霜客的双眼雾蒙蒙的，他太疲惫了，像霜打的茄子。
　　“本来我想着让杜逢君带我进宫内找你来着，没想到这么耽搁一下，反倒是你来找我了。”不过好在我看想找的人就在眼前，心里宽慰不少，当年我想与他一起入伍，却总是有人因为我父亲的案子而厌恶我，明里暗里不允我入伍，总是这样被隔绝在外的我，见虞霜客现在有这样好的仕途，我开心不少，我的手在他眼前挥挥，开怀地说着，“你怎么情绪这么低落，好师兄，多少人羡慕你当年在泉州的一战成名。”
　　虞霜客摇摇头，嘴里喃喃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怎么乌勾臣因为这事郁郁寡欢，虞霜客也对这事如此缄默。
　　随后虞霜客叫人拿了一套新的羽林军衣裳给我，估计是看出来杜逢君那项上人头是拜我所赐，有心替我遮掩过去，我笑着换上衣物，提着疏风刀，出言感谢他今日的恩情，又不忘说：“好师兄，劳烦你因今日之事替我在陛下那儿多说几句，我身上还有密旨，要先前去御前了。”
　　虞霜客没有应答，他的双眼眨巴眨巴两下，因疲惫而显着木讷的神情居然透着一点儿笑意，我鲜少看见他这样的神情，不知是什么用意。
　　穿戴好后，我站起身时，虞霜客却抬手轻碰了下我手臂，我以为他会留有什么言语，但是触碰之后他就立刻收回手，也不再看我，这样做我误以为是无意碰到的，但我仍然有些怔愣，因为没有道别。虞霜客现在在朝中这么受青睐，我这样的罪臣之子总是不好无故叨扰，这一次有缘见面，不知道下回又是什么情形，我只好抿抿嘴，兀自颔首，珍视这次见面。
　　临了，我下定决心转身走了时，听到了轻微的一声：“你啊，最好不要帮任何人。”
　　是说官场，还是局势？
　　不过虞霜客的声音小得像是微风卷落叶，而我却像缘分天定般站在树下接到了微风吹拂的那片叶，听到了那句几乎微不可闻的话。
　　我畅通无阻地赶到了议政殿，只不过与从前不同的是，议政殿前前后后都由禁军包围着，水泄不通。
　　有人见我持刀前来，我还未说出什么就有剑拔弩张之势，护卫欲拔剑之时，却听见护卫后边的人说：“放他进来。”
　　那声音我熟，是柳蛰故。护卫让道，这好几层的人圈让我脚步加快，我甫一进去，果不其然见柳蛰故嗤笑，笑我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我顺势占定于他身侧，虽然出了岔子，但我瞧虞霜客带队有条不紊地清君侧，局势仍旧是稳着的，便仗势说道：“虞霜客早已在清君侧了，只是不如你我这样悠闲，可以早早赶来议政殿。”
　　“你倒是挺护着你这师兄的。”柳蛰故不忿地揶揄一句，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估计在琢磨我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说话说得怪怪的，倒还不像柳蛰故往日直来直去的性格了，转念一想我们三个师傅但是江浮野，开玩笑说：“你也是我师兄，你是大师兄，虞霜客是二师兄，不过我这二师兄对我可十分地好呢。”
　　柳蛰故听完表情更怪了，甚至都不愿搭理我了。他站在我跟前和人墙一样，本就跟他在殿前谈话，瞧不见殿内情况，我便悄悄从他肩上眺望殿内的情形，柳蛰故适时拍了下我的肩膀，说领我进殿内。
　　我与柳蛰故一同跪下行礼，瞧前面也有人跪着，便想着也许这时候正是给陛下汇报情况的时候，我问陛下安好之后，就顺势开口：“陛下，臣耽误了些时间，来的时候迟，望陛下恕臣不周之罪。”
　　陛下倒没有同我计较的心思，这会儿手刚放下密折，抬眼瞥一眼跪着的我等，沉声说：“朕听袭儿说，密旨在你这儿保管着。”
　　闻言，我将密旨双手奉上，陛下派太监来拿密旨，待密旨到陛下手里后，他兀自看了会儿，殿内众人不敢有什么言语，静默许久。
　　我却很好奇怎么陛下自己写的密旨也要拿过来看看，一时之间忍不住地朝陛下那儿看。
　　不过我只敢看这一眼，身侧的柳蛰故就像教导师傅一样，觉得我这是冒犯天威之举，连连扯我的衣袖，瞪着我让我安分些。
　　我与柳蛰故等待着陛下接下来的问话，令我意外的是，他罕见地夸赞：“朕听袭儿说这些事情都是由你一手操办，想来就凭这单薄的一道密旨，你必然费了不少心力，劝说诸君来殿内护驾，实在难为你了，不过朕很欣慰，欣慰于你成长得竟如此之快。”
　　这么说着，寥寥几句结束了大家的蛰伏准备，我还以为宫变会引发怎样的血雨腥风，怎么大家都如此淡然，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加犹豫地回答：“谢陛下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