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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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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我与南来渡只不过是意外促就的一场露水情缘,过去便也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
可当我对上南来渡那饱含深情与痛苦的双眼,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的满不在乎,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一片一片地凌迟了他那颗第一次动了真情的赤子心。
「合欢宗的妖女,怎的连最基础的宗门媚术都这般生疏?」这是印象里,南来渡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的他还是骄傲的,矜贵的,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此时此刻,他却倒在一片血污中,气息奄奄,危在旦夕,全然没有了那个风光霁月、爽朗清举的清微派首席大弟子的模样。
距离那时不过短短数月,他为何会为了我这么个冷硬心肠的女子,落得如此下场?
破天荒的,我的心感到了一丝钝痛。
内疚与羞愧如白蚁一般啃噬着我,让我在川醉的怀抱里只觉得无地自容。
「素枝仙子……」远远的,我好像看到南来渡的嘴唇动了动。
我挣开了川醉的怀抱,欲奔向南来渡,川醉却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不许去!」
「放开我!你个死变态!」
川醉眸色沉了沉,眼梢爬满了狠戾:「敢忤逆我?信不信本殿当场要了他的性命!」
连我的命都握在川醉的手里,更何况南来渡此时此刻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我的态度当即软了下来,一时间竟语无伦次了起来:「殿下,太子殿下,求求你放了他吧,他是无辜的……饶他一命,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
「做什么都可以?」川醉挑了挑眉毛。
「什么都可以的,我愿意做殿下的魔妃,只求您放过他……」
极度的惶恐让我双腿发颤,川醉一只手勾着我的身子不让我滑脱,另一只手则凭空变出了一把尖锐的匕首。
「好,我要你亲手挖了他的金丹给我,便答应你的请求。」
「什么?」我因惊讶而瞪大了双眼,瞬间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
南来渡的金丹,便是龙珠。
他的龙珠极其特殊,天上地下独此一颗,连昔日的魔尊君离都没能取得,甚至还被吸走了一丝魔气,如今川醉也并不想去冒那个险。
于是,川醉将那把匕首放进了我的掌心,握住了我因颤抖而拿不稳的手。
「我要你,亲手挖了他的龙珠。」他一字一顿,字字千钧,砸得我大脑空白,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南来渡还是以那样狼狈的姿态趴在地上,见我手持匕首,如木偶般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眼中的痛苦与愤怒竟化成了一汪春水,嘴角明明还含着血,却也对着我勾出了一抹极致温柔的笑容。
可这份温柔对我而言,却极其刺眼。
南来渡,南来渡,我明明不喜欢你,你却为何要这般痴情于我,陷我入此般进退维谷之境?
看到这般景象,我忍不住想要问他,可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不自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待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时,终于听到了他气若游丝的那句:「素枝仙子……」
「为什么?」我终是问道。
「素枝仙子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在下心甘情愿,只是没成想让姑娘困扰了……」
虽然哑了嗓子,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可是到我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让我愈加斥责自己的冷漠无情。
「何苦,你究竟是何苦?……」我僵硬地握着匕首,喃喃道。
南来渡,你不知道舔狗不得house吗?
你堂堂清微派首席大弟子,修仙界未来的领军人,要什么姑娘得不到,何苦要做一厢情愿的那个人?
我看着他垂目时翕动的睫毛,心中五味杂陈。
「何苦……」他自嘲地笑了笑,再抬眸望我时,眼神清亮,饱含缱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我……」
「姑娘不必多言,在下,在下都知道……咳咳咳……」南来渡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口鲜血喷得老远,溅上了我的衣裙。
我连忙丢下匕首,搀着南来渡靠在我的肩膀,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别说了,你别说话了……」
簌簌眼泪滴到了南来渡的脸上,他抬起手指碾了一滴在指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欣慰道:「能得素枝仙子的眼泪,在下死而无憾了……」
「南来渡,我不是什么仙子,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你不要死,为了我死太不值当了……」
他体内冒出的汩汩鲜血湿透了我的萝裙,似乎根本不需要我下手掏丹,他便要就这么死了。
我泣不成声。
「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姑娘可否了了我这桩心愿?」
「你说,南来渡你说……」
「那魔界太子说,我是你的渡郎,可这话你却从未对我说过。素枝仙子亲口叫我一声渡郎,可好?」
「好,都好,」我抬手抹了把眼泪,强颜欢笑道,「渡郎,我在这儿……」
听到我这般叫他,南来渡满足地笑了笑,而后突然单手成爪,蕴了灵力探入体内,硬生生将那颗龙珠挖了出来,亲手送到了我的面前。
「拿着。」他说。
我不愿接。
「拿着。」他义不容辞,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哭着接过龙珠,他也顺势握住了我的手。
「我相信,姑娘对在下到底还是有情义的,否则你也不会诱我合欢,去缓解那身上的藤毒……」南来渡的声音更微弱了,我握着那颗沾了血还暖洋洋的龙珠,却因这句话一下子如坠冰窟。
「你都知道?」
「嗯,我知道。」南来渡又咳了两声,抽动引得身上俱是撕裂般的疼痛。「说明姑娘曾经的确真心实意心悦于我,这就够了……」
「南来渡……」
你为何爱得如此卑微,却叫我从头到尾都不得而知?
此时川醉在远处见我已经拿到了龙珠,便也不再给南来渡与我缠绵的时间,瞬间转移到了我的身旁,挥袖间拂走了南来渡那支在我身上的破碎身体,将我从地上拉起,施法拭去了我满身的血污。
「殿下方才答应小女子的事情,还作数吗?」我被他裹入了怀中,只得咬紧了牙,艰难问道。
川醉接过我手中的龙珠,看了眼地上的那人,嗤笑一声:「如今他不过是废人一个,本殿自当信守承诺,亦不愿脏了自己的手,便由他在此自生自灭罢。」
说完,他甚至不给我再看南来渡最后一眼的机会,拦腰将我抱起,施术回了魔宫。
回到魔宫的我呆如木偶,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南来渡通红的双眼和含了血的微笑,川醉说了什么我却是一点都没听到。
南来渡,他会死吗?
松姿公主既然答应了我,会救他吗?
我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此时此刻的魔界天空黑如墨斗,窗外没有一丝光亮。原本屋里点了灯火,我也让川醉临走时全给掐了。
在这极致的黑暗中,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想要逃离这个世界。
我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一个濒死之人,在我的怀抱中生命在一丝丝地流逝。
「素枝仙子亲口叫我一声渡郎,可好?」
他曾经是修仙界玉树临风的皎白少年,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躺在我怀里的他就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那般柔软无力,脆弱无骨,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气,只剩下卑微的恳求。
这就是人类的生命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修仙界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修炼了两百年的光景,半身仙骨,蕴含龙珠,可在川醉手中也不过是随手便能碾死的蝼蚁罢了。
呵,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等众人实在渺小,不堪一击。
我突然想起了寒松山上的时光,那时候是多么的无忧无虑。
掌门师尊疼我,大师兄护我,二师兄无论去到哪里,都不曾忘记给我带礼物。日子虽过得单调平淡,如今想来却美好得恍若一场幻梦。
我这般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威严肃穆的钟声响彻魔宫,翠翠趴在我的床边啜泣:「姑娘,姑娘你醒醒好吗?你可知昨日殿下带你归来,今日君离尊上便殁了……这魔界,怕是要变天了……」
「川醉,当上魔尊了?」
我终于回过神来扭过头,哑着嗓子回应了翠翠。
翠翠见我醒来,先是欣喜地唤了一声「姑娘」,而后委屈又沉重地点了点头。
在魔界数日,我大概也有所了解,魔界众人素来是敬重魔尊君离的。他与天界公主的一场政治婚姻带来了万年和平,而这万载的励精图治也使得魔界从一盘散沙变成了此番欣欣向荣,不少散魔散妖都因此得到了庇佑,期间凡有逆反者,皆被根除。
两百年前君离闭关,往后两百年再无消息,今日这冷不防的薨逝,众人自当难以接受。
川醉拿了龙珠,弑父夺位,想必这仙魔大战在所难免了。
南来渡的遭遇只是一个开始,往后不知还会有多少生灵遭殃,而他们多不似南来渡有修为傍身,有仙骨护体,在灾难面前怕不能抵挡一瞬。
想到这里,我强迫自己不再沉溺于对南来渡的愧疚当中。既然是我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我有责任和义务去阻止接下来事情的发生。
可是,看着翠翠一口一个「尊上」泣不成声,听着响彻魔宫的丧钟一声一声地敲击着我的心扉,我心如乱麻,又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姑娘,」哭了一阵,翠翠突然噙着泪抬头对我说:「太子殿下,啊不,是川醉尊上嘱咐,暨位大典同新君大婚同日举行,依旧是三日后的七月十五盂兰盆节,让姑娘好生修养准备。」
「是吗……」我嗤笑一声,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知道了。翠翠,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翠翠依旧是小声啜泣着,不再言语,默默地替我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