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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拼搏与倦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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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信我在没有连接任何外部设备的情况下,做了一个梦。
梦的开端,我置身于一片混沌中。
仅听见一片闷响,从地壳下发出来的,暗流涌动,似是在积蓄能量。能量来源于千百年前人类在X市,不,古P城留下的劳动生息,铸成现在科技感与文化底蕴相结合的X市。在文明的萌芽期,是一个个生命探索实现“零”的突破。
我被一束光唤醒——是原始人类学会人工取火,为自己燃起的生命火光。他们笑着跳着,围着火烘烤野物。
我闭上双眼,再度睁开,眼前是连绵不绝的山峦。三万精兵正在山头一角,为一举攻破敌方军队,做最后的准备。
“弟兄们。”被称为霸王的男人望向天边初日,“打完这场仗,若赢,此地便是我们的都城;若输…”
“死了算了。”一位士兵接过话柄。大家听到这话,纷纷掩面大笑。
“没什么好笑的。”男人淡淡地说,“凡战争,总要抱必死的觉悟。”
我的目光,正对在一个少年身上。他身材不算强壮,但上战场前,披坚执锐,身体笔挺,盔甲下每一颗构成他的粒子紧绷着,一触即发。眼睛不算大,饱受战场风蚀,有些睁不开了但我仍能从那黑眸中感受到光芒——是对战斗胜利的信心。
少年冲至前方,乘奔御风,与前来的军队殊死拼搏。他下马从队友的身躯边跨过,捡起队友的旧枪,将马掩藏起来,自己悄悄隐蔽在草丛中,遇见活的敌人便砍,光影枪击间,将敌人队形打乱。
战势正烈。我突然见一个黑影钻入人群间。他在马蹄间疾步穿行,抓住落单的楚军便从背后刺杀,不过四五秒钟,又奔向下一个目标——那是我一直关注的少年。
我想大喊“小心”,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那家伙手中有把袖剑。
来不及倒数三二一,就刺穿了少年的腰部——铠甲最薄之处。少年发出一声惨叫,凄厉地划破晨间。
众人往这边看时,那刺客早已逃跑。
战友的死,更激起了众人的士气。最终,秦军五十六万兵力没能赢过楚军三万精骑。
恍惚间,我似乎又看见少年的笑脸。几日后,士兵们的遗体被掩埋,小小的土丘边,开遍野草野花。
闭上双眼,再睁开,梦醒了。
下课后,李昭华难得地找陈觅文聊天。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她说,“这部小说确实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比如这里……”
她指向文稿中的一段话,细细端详,思考时将她的指甲从左啃向右,又从右啃向左。
“这一段有些多余了,出场人物和主线、故事情节不是很搭。你懂我意思?”
“懂。”
“有时不要想着兼顾那么多,把你的意思用文字清晰地表达出来就好了。”
有时不要想那么多,仅把每一个当下把握好,就很不错了。
比如…班主任走进来,宣布每天中午到校后到上第一节课前是小练时间。各科兼备,连学生一点时间都不放过。
“今天是英语小练。”班主任说,“我出的。”
“那不是有手就行吗?”陈觅文在底下接话。
“陈觅文,该回自己座位了…”班主任幽怨的声音传来。全教室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李昭华座位边,陈觅文在全班四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尴尬地跑回座位。
至少这种“当下”,他不愿再经历第二遍。
“下面这篇听力文章中有几个好句子,请你们听写在作业本上。”班主任背过身去找听力文件,陈觅文偷偷看向李昭华。
她将手臂枕在头下,眼镜都没有摘,就睡着了。
“李昭华!”他小声喊,“醒醒!”
她听不见。他从笔袋中掏出圆规,将尖头对准她,向过道侧身,轻轻一扎——
“Public signs are signs used in public places…”
陈觅文将身体转回去,正对上班主任的目光。
“你。”班主任憋着一肚子火,“下课去办公室坐坐。”
他分明通过余光看见李昭华在大笑——眼眯成一条缝,上排牙露出来,笑到脸红,必须用手捂住嘴来维持自己形象的那种笑。
有了秘密,应该向谁倾诉?
有了想法,应该找谁交流?
Zone天天趴在我身边,自认我是他的“喵生之光”。他常常想和我说话却开不了口,在原地转圈,又爬回C为他做的猫屋中黯然神伤。哪怕我学猫咕噜叫,他都能开心一整天。看来他十分渴望与我交流。
“Hi,Zone。”在C与L一同出去玩的下午,我叫Zone来聊天。
“妮子?”Zone兴奋地跳起来,“您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忙吗?”
“没什么事。只是最近…做了一个梦。”
我把我的梦告诉Zone。Zone越听越困,但一直强迫自己不闭上眼睛。
Zone说:“这种梦,应该是有历史典故的。人类们常常用典故来寄寓自己的想法。所以,会不会有人给你植入了什么梦,来引导你自己探索这个世界?”
公元前205年,P城之战,刘邦和项羽,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
“这有什么特别的吗?”我把搜索到的资料翻译成猫语,展示给Zone看。
“人类史啊…”Zone舔舔爪,“这我不熟悉,你回去问问那两个笨蛋人类吧。”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我最近常常认为我们生活的世界不是真实的。所有我的语言和动作,都好像被人安排好了一样。”
“喵?”
“我无法以自己的能力去理解、形容事物。即使有‘想法’,那也不出于自身。”
“这很正常,你是人工智能嘛,不是输入信息后才能自我学习,还不一定学得会的东西嘛。像你这种还有点能体谅猫的感受的‘朋友’已经很可贵了,外面卖的宠物保姆型人工智能,那就不是给动物用的…”、Zone的话越说越多,越说越急。我发现他背过身去,故意不想让我看见他的表情。
“Zone。”我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这个世界的真相。”
Zone看向我,那眼神中流露出信任。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被人创造出来的。”
“陈觅文。”班主任问,“你最近学习怎么不在状态?”
一旁的语文老师也向这边看来,看得陈觅文浑身不自在。
“我太困了。”这是陈觅文的实话。小中考将近,每天除了作业还有地理生物的背诵任务,一些同学已经在口袋中常备咖啡粉了。
“李昭华比你还困,喊都喊不醒。”班主任的睫毛扑闪着,“你给我说实话,你表白过了么?”
“啥?”陈觅文忍不住大喊。
“向李昭华表白啊。”班主任说,“你不是喜欢她么?”
沉默。一秒两秒三秒,办公室墙上没有钟,却能感受到时间流逝。
“我们只是朋友。”他说,“不信您去问李昭华。”
其实他在想,他们是否连朋友都算不上。
“其实就是八卦一下,听同学们都这么说,我很好奇。”她说,“不好意思。不过最近你上课要注意听讲哦,语文老师…都反映了,说你上课会走神。”
语文老师在一边吃着菜包子,一脸无欲无求的模样。
过几天母亲和班主任打电话交流,陈觅文当时睡意正浓。醒来后母亲告诉他谈话的大致内容,还特别突出强调说老师提到了李昭华这个人。
他才想起来母亲是认识李昭华的。之前一次家长会,李昭华帮老师发东西。一米五几的母亲坐在那,感觉一米七几的李昭华很高,回家后他还和母亲聊了些关于她的事情。
“她问我知不知道李昭华。我说是觅文的同学,两个小孩玩得好,也经常聊天。”母亲随意地说,“老师可好玩了,说你俩都是挺特别的孩子,应该能玩到一起去。我想这话不就是‘脑子不太正常’的意思嘛,我就跟她一起笑了。”
他尴尬地笑笑,转头去背书。
“以后晚上多睡会。”母亲说,“你这几次模拟都是A,每天背一点就行,别让自己太累了。”
累吗?
应该是很累的,但自己却没有什么真切的感受。或许是因为习惯了。又或许,是因为有李昭华在身边?
昭华夕拾,用来映照一个个挑灯奋战的夜晚。也许她之于他,有着超越于朋友的意义吧。
“往常我们所做的梦,都是不同于现实的。”Zone说,“比如我常常做‘你抱我睡觉’的梦,这叫典型的高于现实之梦。”
“那和我做的梦有什么关系?”
“一般人做梦,都是虚拟的场景或事件。而你,梦到了真实历史。这证明历史对你而言是虚拟的。”Zone说,“真实存在的事,可不会原封不动地搬到梦里呀!”
“那L之前的很多次记忆采集,都是通过集梦的方式进行的。如果她所梦到的东西是假的,采集和存储就会有偏差,就不能这么做了呀!”我顿了顿,“这你怎么解释?”
“因为L是虚拟的。”Zone用一脸“显而易见”的表情面对我。
“那你的梦也不是照搬现实啊!”我说,“你有逻辑漏洞哦!”
“原先可以做不同于现实的梦的人,是L。”Zone娓娓道来,“刺客们的必备技巧罢了。不过她多年前将能力部分转移给了我母亲,母亲又将能力继承给了我。所以我才可以做‘特殊梦’。至于L这小妮子,自然就没有能力咯。”
我仿佛看到一位黑发绿眼少年在与我聊天。Zone的语气不像一般他与我闲聊时的嘲讽,而是想要负起责任来的笃定。虽然,我看出了那一份刻意耍帅之嫌……
“咔咔”开门声响起,进门的人是C。
“Zone,我给你带了小鱼干哦!”C拎起一袋零食,“L她去医院了,说去拿药。”
“笨蛋!你陪着L去啊!”Zone似乎有些生气。我将他的话转述给C听。
“她不让我陪她。”C有些懊丧,“D对我说过,从前我送她的小礼物,她都很少收下。似乎她很少接受别人的关心。”
“L拿的是什么药?”我随口一问,“最近她身体没发烧没感冒,体温处于正常范围,除了有时自言自语以外,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她为什么要吃药呢?”
“你说的有道理。”C陷入沉思,“不过病可不止生理上的啊…”
还有心理疾病,没错。
我眼前浮现出前几天的场景——C正在为“一家三口”做刚刚学会做的焗饭。L舔舐着自己的手臂内侧,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神态像只猫儿般慢条斯理。有一点红迹从手腕流到肘部。现在看来,那并不是饭里加的番茄酱。
那时只有我看见如此景象。
L长发披散,穿着C的旧睡裙躲在桌下,眼角有泪痕划过。这与我之前看过的那个跳高赛场上叼棒棒糖的小姑娘,为了证明自己不惜遍体鳞伤的刺客,因成绩好进入C班的优秀学生大相径庭。最近的L,似乎更多地在展露她的软肋。
是我过于疏忽大意。我没发觉,你已不再像你。
那是不是可以让我从现在开始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