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珠记》哔哔怪

6、天子诏

　　景桓最后一次确认案桌上那份按照雍帝授意拟好的长长的天子诏，这份诏命里决定了十六位朝廷大臣，九位皇室宗亲和数十位各界名士的当街处斩的下场。景桓一整天都伏案在御书房的偏殿，按照刑部和都察院送上来的奏折细细整理日后将会在帝京中的幽冥台处斩的死囚罪状的条条款款，好在处斩的当天昭告天下，以期将那夜的血腥粉饰成天子为了大雍朝的太平盛世而不得不铁面无私痛下杀手。
　　景桓最后一遍确认了这份诏书，目光停留在最后名单上最后的几行字上，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将心中疑团强压下来，然后将诏书双手捧起走向御书房正殿门口。
　　励帝贴身的大太监田禄是三年前大病中换过的，当年励帝重病，身边人皆获罪，从前大的大太监更是首当其冲的送了命。现下的这个田禄虽然是新官上任，但他跟在励帝身边颇有眼色，很得陛下欢心。
　　此刻他见裴景桓走来，立刻上前迎道：“六殿下，这一日辛苦您了。”
　　景桓谦虚地说：“哪里谈的上辛苦，这样紧要的事父皇肯交给我，是给我历练的机会。父皇还在里面议事么？”
　　田禄回道：“大臣们已经走了，陛下在书房独自一人处理政务，吩咐说若是六殿下做完事，在门外禀报一声就好。”
　　景桓点点头，捧着诏书在门外端正跪下，然后朗声道：“儿臣景桓给父皇请安。儿臣已将诏书内容拟好，其中各项罪名条款清晰，刑罚明确。有此天子诏足以向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言明前夜的围捕是为了我雍朝社稷，而不损父皇英名。”
　　过了一会儿，御书房内才传出声音，“拿进来。”
　　田禄急忙躬身接过景桓手中的诏书，快步送了进去。半晌田禄才从御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罐，笑着递给仍然跪在地上的景桓，“皇上看了诏书，说六殿下做的很好，这是赏给殿下的积香雪片，说让您尝尝，是香气不俗的茶。”
　　景桓双手接过瓷罐，再次朗声叩谢道：“儿臣谢父皇赏赐，请父皇多多珍重身体，儿臣告退。”
　　站起来身来，又向田禄说：“烦请公公体贴照顾父皇，我就先回府了。”说完转身离去，留田禄带着一众小太监在御书房门口行礼恭送。
　　从隆宗门走出来，长长的宫道上只有裴景桓一个人，这个时辰本就少有人进出皇宫，经过前夜的杀戮帝京的大臣和皇族更是人人自危，哪个还有胆子敢不诏而进宫。
　　此刻只有几个小太监偶尔经过，见到六皇子一个人在官道上走着都立刻停下行礼，裴景桓挥挥手让他们离去。此刻他正满腹心思，只觉得一团疑云在脑中不停地的膨胀发酵。
　　前夜只顾着按父皇密诏斩杀抓捕，却没注意到其中涉及官员在朝中的分布。今日整理罪款，细细算起来被抓的十六位大臣中竟然有五位是天机阁的官员。
　　这天机阁在历朝历代中都是一个特殊机构，它并无实权，也不能参与议政。天机阁的地位几乎完全取决于占星官的能力，一个有能力的占星官可通过推演星术躲避天灾人祸，甚至可以在战争中助行军决策，自然也会受到皇帝的看重，而一个平庸的占星官却只能推算吉日给皇族办仪式。
　　在大雍朝百年历史上，也是出过极有威望的占星官的，但是在史书的记载神乎其神，不过其本人都是深得皇帝信任，也极大的推动了繁荣盛世的实现。不过对此裴景桓一直是将信将疑的态度，认为史书记载的太过夸张，对于关键的一些情节都描述十分模糊，因此虽然当朝前任天机阁主事确实能力非凡又学识广博，但是裴景桓一直不甚在意。
　　当朝天机阁的占星官名叫秦了，是励帝年少时游学时在江湖中结识的好友，后励帝登基，深感天机阁无人可用，特亲自入民间请秦了入仕。秦了入仕后通过星术预言了一次□□，励帝信之并提前储备粮食，一年后果然有大荒年，但雍朝上下却靠着储备的粮食度过了荒年，大大减少了损失。秦了本人也因此深得励帝信任，在朝堂中地位超然。
　　后来秦了又在四皇子裴景钺离京时赠锦囊三枚，对蛮荒西北的天气、局势和民生皆做出相应决策，相助当时还年幼的裴景钺在西北稳稳扎下根来，也为西北如今的安定局势做了牢固的基础。
　　可就是这样一个功臣，除他本人被关押在大理寺等候处斩之外，全家上下几十口人皆在当晚被杀。在天机阁供职的两个小官也在进了大理寺的死牢，同样当夜全家被灭口。
　　而天机阁一众人等在诏书上的罪名竟然是玩忽职守，误判天机。这罪名最多判罚罢官免职，再坐上几年牢，但如今竟然是满门抄斩，这着实让裴景桓心中不安。
　　此次深夜大肆抓捕官员和皇亲贵族之事实在出人意料，直到接到密旨他才敢相信如此的铁血之举竟然出自向来温和宽厚的父皇。而如今整个事件疑点在天机阁这几个人身上集中起来，然而这疑虑却又在他百般思索之后只能结结实实的压在心底。
　　生于皇家，景桓太明白在权利的诡谲暗流中生存的道理了，他只能知道父皇让他知道的事情，决不能对父皇的决定有任何疑虑。适时地装聋作哑，藏起不必要的聪明才是真正的聪明。
　　他转而又想起收留在家中的逐溪便有些心虚，不过目前看来她应该只是误入那夜的混乱罢了，他自信绝不会让龙鳞卫和父皇发觉什么。眼下只需济楚那边的消息带回来，对逐溪身份的真伪便可确认了。
　　待几日后在幽冥台处斩了那些罪臣，此事就算是告结了。
　　景桓决意不再去琢磨那些父皇可能并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他摇摇头，唱出一口气，向宫外而去的脚步加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