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谭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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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的夏是燥热不堪的，但是记忆却是残忍又深刻的。
烈阳悬溺在上空大片的蓝色汪洋中，连风吹过的地方都夹带着一股热流，让人心痒躁动。
正午时分，气温攀升，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大人们都选择躲在屋头里吹空调，窗外的空调外机伴随着一股烤火的铁皮味儿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搁浅的鲸发出的嘶吼。
小区正中央处有一棵年岁很长，枝繁叶茂的古槐，粗壮的树干需要两三个人手拉手才能圈住。
葱郁的树叶里是知了不停地戏谑，树荫下是三五个小孩成群结伴在一起玩耍嬉闹。
小胖生气地鼓起两个腮帮子，整个人肉乎乎的，“林野，都怪你乱跑，害得我都把沙包扔树上了，要不你去拿？”
林野蹙眉，无奈地摊摊手，表示这事儿不能赖他，“这怎么能怪我？只允许你砸，不允许我躲？谁扔的谁上去拿。”
小孩们在一起玩砸鸭子，林野身手敏捷，看到沙包朝他扔过来，立马侧身往旁边躲避，结果小胖手里的沙包宛若惊弓的鸟，一下子直接飞到了树上。
小胖舔唇，看林野丝毫没有要去拿的意思，他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片，轻呼一口气，于是双臂抱树，凝聚着全身力量努力攀上粗壮的树干，鞋底在树身侧划了两道深深的鞋印。
“哈哈哈，小胖你太肥了，树都害怕你，不让你上去。”
小胖脸憋得通红，喘着粗气，愣是没能爬上去，惹得周围一圈小孩都在嘲笑他。
“嗖”的一声，沙包落了地，小朋友们都闻声扭过头看去，远处正站着一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小男孩”。
他五官清冷，留着利落的短发，穿着短袖短裤，两腿岔开与肩同宽地站立，手肘弯曲呈现拉弓状，左手拿着一个弹弓，右手保持弹射后的动作。
小男孩朝他们走来，弯腰捡起沙包，又睨向一旁臊得一脸通红的小胖，勾唇笑了笑。
小伙伴们瞪大了眼，“哇”的惊呼一片，纷纷凑过去看他手上的新玩意儿。
小男孩把沙包和弹弓两手递给小伙伴，“这个弹弓是我爸爸给我做的，你们看可以，可千万别给我弄坏了。”
小胖红着脸，有些害羞，也凑上前腼腆地问，“你好厉害呀，这是怎么做到的。”
“就这样啊，很简单的。”他接过弹弓，开始演示。
小男孩随手捡起一个石子，夹在弹弓中间，瞄准后用力一拉，石子犹如离弦的箭，一连将几片树叶打落。
林野看直了眼，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也跃跃欲试地问，“可以给我试试嘛？”
“好啊，你试试看。”
林野学着他的动作，结果手没拿稳，石子没飞出去多远就掉落在地。
小胖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林野你真笨，人家都教你了，你都学不会。”
林野闷闷不乐，撅起小嘴冲着小胖“哼”了一声。
小男孩眉毛上扬笑了笑，拍拍林野的肩膀，“没事，第一次学都这样，我第一次玩还没你强呢！”
他指着远处那户楼房窗户，说，“我是新搬来的，就在那户住。你有空就来找我玩，我教你弹弓！”
林野目光灿然，望着他手指的方向惊呼，“我家就在你家楼上，我叫林野，你叫什么？”
“你家住那啊，那我们以后就是邻居啦！”
小男孩指着林野家，嘴唇一张一合，他温笑又说，“我叫谭杨，有空一定要来找我玩啊。”
陈淑萍身穿围裙，手里拿着锅铲，风风火火走下楼朝林野大喊，“小野，回家吃饭了！”
林野把弹弓还给谭杨，一路欢喜，飞奔到妈妈身边。
陈淑萍给林野擦着额头的汗，“哎呀！这么热的天，还非要跑外头玩，你看看你这一头的汗。”
林野憨笑，“妈妈，我交了个新朋友，就那个男孩，他还教我玩弹弓。”
陈淑萍回头看了眼谭杨，对上儿子的笑脸，“什么男孩！那是你谭叔叔家的女儿，谭叔叔是你爸的同事，这周才把工作调过来，就住咱家楼下。”
“啊！女孩？妈妈...你说她是女孩...？”
林野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着谭杨，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指着自己的头发，自顾自扯了几下身上的短袖。
“妈妈，女孩子都应该像刘叔叔家的幺幺一样，她的头发跟我一样长，穿着跟我一样的短裤短袖，怎么会是女孩子。”
陈淑萍被逗笑，看着儿子一脸认真，手舞足蹈指着自己对比，“人家虽然头发短，但她也是小女孩，谭杨比你小，你平时要多照顾照顾妹妹知道吗。”
“噢…知道了！”林野垂下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可他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谭杨，看见她站在槐树下与身边的孩子们一起说闹，月牙眼弯弯，笑得明媚又灿烂。
那一刻林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拴住了，他欢喜地冲妈妈喊，“那以后我就是哥哥喽！”
六岁的花季，盛夏的蝉鸣，这是林野与谭杨的第一次见面。
……
在别人眼里，谭杨就像个男孩子，从小留着利落的短发，穿着宽松的T恤短裤，活脱脱的一个假小子。
但林野觉得谭杨很特别，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小姑娘。
小时候林野问过谭杨为什么她非要打扮得像个小男孩。
可谭杨闻言只是神色略带忧伤，随后眼睛笑起弯弧，没有回答。
后来谭杨和林野上的同一个小学，比林野小一届。
整个小学谭杨都活得像个小男孩，一头干练短发，五官很清秀，气质又野又飒，像山原间自由驰骋的骏马。
那时班上有个叫严兹的小女孩长得十分漂亮，同班的小男生喜欢她，但是也老爱欺负她。
谭杨看不下去就跟那个男孩打了一架，脸上也挂了彩。
林野刚下课就听别人喊他，让他赶快楼下，说他妹跟别人打起来了。
林野着急忙慌地跑楼下去帮她，结果人家压根不需要他帮忙，最后还是林野死死拉住谭杨，把谭杨抱起来抗走，才结束了那场纷争。
说来也好笑，据说那个被打的男孩后来再也不敢欺负女生了，每逢见到谭杨都会绕道走。
严兹也因为谭杨帮她出气，跟谭杨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因为打架，谭叔叔还被叫去了学校，可回来以后他并没有责怪谭杨，反而摸着谭杨的头夸她做得好，干什么都像个男孩，这样以后才能成大事。
那时候林野很羡慕谭杨，能拥有如此通情达理的老爸。
可林野不知道，这份沉重的父爱才是谭杨一直以来的压力。
小升初的假期，谭杨突然开始留长发了，衣服也从宽大的oversize风变成了修身的连衣裙。
她的个子也比同期的女孩子要高出不少，因为打扮她也出落得越来越水灵漂亮，一双长腿很令人羡艳。
每每同严兹走在一起，两个精致的像娃娃一样的女孩，十分引人瞩目，偶尔路上会有同校的男生上前搭讪。
听林野叙述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谭杨捂起嘴偷笑，“原来你第一次见我，是把我认成了男孩子，怪不得后来再见我，你整个人都很不自然。”
严兹抿着唇也缓缓举起小手，语气有点愧疚，“其实，那次，我也把你当成男生了，我一度还以为你是不是喜欢我，才帮我出气，主要是你的个性实在太像男孩了。”
谭杨比严兹高很多，一胳膊揽过严兹的脖子，把她夹在腋下，“我就是喜欢你怎么样，你这个臭丫头，我替你出气，你居然还把我认错。”
严兹哭笑不得，连忙拍着谭杨胳膊认错，“哎呀，杨哥杨哥，我错了…我错了，你是女孩儿，铁打的女孩！”
林野心虚地摸了下后脑勺，眼睛时不时偷瞄谭杨，“你那时候头发短，穿的也像男孩，你再看看人家幺幺那会儿扎着小辫子，穿着纱纱裙。”
话毕，林野状似认可，点点头回应称。
“你是真一点都不像女孩。”
“你敢说我不像女孩，死林野，我锤你噢！！”谭杨朝着林野后脑勺拍了一下。
林野捂着头，连连反抗，“哎呀！我靠！我错了嗖，别拍我头，我可是你哥，男孩的头不能随便乱碰。”
谭杨憋着笑，手悬在半空，“你就比我大一岁，算我哪门子的哥！”
趁着空档，林野反击，回身轻拍谭杨，“我就是你哥，一辈子都是。”
成功完成反击任务，林野偷着笑，连忙拽紧书包带子朝前方跑去，宛若一阵肆意的穿堂风，清透又自在。
“死林野！你完了！”
谭杨大喊一声，脚下用力且生风，追上林野的背影，严兹也开始奔跑，扑红的小脸，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耳边呼啸的声音穿过，两侧的树影流离，桷叶闪烁作响，一旁街巷的烟火气息正浓，道路畅通，车水马龙，三人的影子交错印在路面上。
欢笑在时间的海洋里游荡，宛若这世界上最动听的歌声，盛夏的微风吹起少年校服的衣摆，少女的长发揉碎在空中，与风热吻。
那时林野初三，谭杨初二。
那日林野分明记得有一束骄奢的光，照进了窗明几净的日子，干净又明亮，自由且坦荡，如风，如山，无惧，无畏。
……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谭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