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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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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刘海康,你不能进去!”
黄语凌从始至终守在帐子外,见刘海康一伙人怒气冲冲得往里面冲,便觉得不妙。
“让开!娘们家家管这么多干什么!”
洛醇还是跪着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孟何,此时双眼泛着红,鼻尖也泛着红,紧攥着的指节却泛着白。
刘海康看到眼前这副场景,气不打一处来,猛得向前跑去,攥起洛醇的领子硬是把人给拖起来了。
“喂,老刘,冷静点!”高天磊提醒道。
洛醇只感到眼前一阵恍惚,一道大力将自己从深水里捞了上来,他踉踉跄跄地站好,双眼含泪地虚虚地望着对方。
刘海康低声骂了一句,手还攥着洛醇的衣领,他咬牙道,“不仅是个叛徒!还他妈是个窝囊废!”
他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那些话语像来自遥远的远方。他轻声道:“打我吧。”
“咚”的一声,毫不犹豫,他感觉到左脸颊一阵剧痛,下意识擦了擦嘴角,擦出了一片猩红。
疼痛被放大无数倍聚集在一点。
好疼,好疼…
可是心里的钝痛生生又盖了过去。子弹打进去三次,又会疼成什么样呢…
眼见身后几个人纷纷上前对洛醇拳打脚踢,高天磊心一下跳得很快,赶忙跑到洛醇身前,将几个红了眼的人拦住,深吸口气,对洛醇质问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看洛醇一副不在状态的表情,他又吼道:“你他妈该打!”
接着,他又猛然转身,朝刘海康那几个吼道,“军中殴打霸凌是大忌!你们他妈的在这儿待多久了,全还给孟哥了!?”
此话落下,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诡异而沉痛的气氛逐渐散开,侵入每个人的心里。
高天磊看着洛醇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牙关颤了颤,开口问他,“小洛,跟哥说实话…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洛醇混沌的大脑终于捋清了一条线,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海康指着躺着的孟何,瞪着他吼道:“你说是什么?!原本这次咱们早做好了准备,结果他妈的有个该死的叛徒将三十八队的藏身点告了出去,全队几百人无人生还!一个也没有!就连孟哥…”
洛醇愣了下,笑了一会,不知道在问谁:“所以你怀疑是我,对么?”
“三十八队就在安全区边上,你期间跑出去过多次,百口莫辩。”高天磊一字一句说道。
审判到来,罪名成立。洛醇听着平时会护着他的高哥的声音,怔了一会,感觉耳边有一阵刺耳而尖锐的声音轰炸着他的耳膜。
只有他可疑。
不对,应该说人们相信只有他会叛变。
说到底,他从来也没有融入过这里。
“如果真的是我的话,你们要杀了我吗?”洛醇平静地说出口。
有个冲动的家伙拿着刀就要冲上来了,结果被几个人架出去了,那人的愤恨的声音越来越远,“妈的,就他金贵就他高人一等,几百人的命不是命吗?!”
“证据…证据,肯定有文件,你们翻翻看。”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一帐篷的人散开了。
洛醇靠着椅子愣神。
孙其掀开帘子进来了,慢慢走到他边上,默默给他擦脸。
洛醇下意识偏开头,低眸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谢谢。”
“洛醇,你听我说。”孙其缓缓开口,“这个事情,你不用担心,上面的都清楚不是你做的,而且你也没有这个必要不是么。”
洛醇想到他的父亲罗副司令,无力得扯了扯嘴角。
“该担心的,反而是孟何。”
他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心狠狠抽了一下,整个人回过神来,所有关于那人的一切都是他的劫。
他过不去,也不想过。
“为什么这么说?”
孙其背对着他洗毛巾,“他指挥有误,临到关头带队走了与计划相悖的路线。小高知道,小刘可能也明白。”
“他们想让你替罪一次,反正你身后有人,而孟何可能也快不行了,得给他留个美名…”
“孟何不会死!”洛醇双眼发红,他牢牢抓住孙其的手腕,“他不会死!他会长命百岁,他会做他的英雄,他会等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你告诉我是不是…”
“是…是…”孙其叹了口气。再怎么说,她也在孟何身边待了几年了,心里的痛不会比这小少爷少。
洛醇猛地松开手,“抱歉,我太急了…”
“你说的,我会考虑。”
孙其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小少爷,你何必呢?虽然你有免死金牌,但这是你的前途,以后,党史上不会有你的名字,就算作为副司令的儿子,也得被抹去。他和你什么关系,你做什么…”
洛醇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椅子的把手,“…我不知道,但是我爱他。”
孙其拧毛巾的动作顿下了,转而拧起眉头回头看他;帐子外的黄语凌屏住呼吸,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捂着嘴强忍着情绪。
“他的未来一定要比我的光明,他会完成他的梦想,站在光下熠熠生辉。而我,我就在梦里吻吻他就好了。”
黄语凌忍不住了,在帐篷外喊道:“你是变态吗!男人之间…没有这样的!”
“只是你孤陋寡闻罢了。”洛醇淡淡回她。
转而那群人又复返了,一人将他放在椅子上的包抢过来,翻来翻去。
看来是没找到啊。不过要是找到才有鬼呢。
“找到了!是信吗…”
洛醇眼皮突然一跳,抬眼望去,先生让自己写的兰亭集序正在那人手里。
他冲过去想要抢过来,却让那人来劲了。“唉,看来就是了!”
帐篷内烤着火,噼里啪啦得燃烧,他的怒气慢慢升了上来。
“还给我,这不是什么信。”他冷冷道。
刘海康将兰亭集序拿了过来,看也没看就说:“不是也得是。”
他懒得废话,直接打算上手拿回来,几个人见状围了上来。
都是军人,身上带刀子很正常,磕着碰着也很正常,对吧。
当刘海康见那匕首被人刺进洛醇的掌心时,心里便这么想道。
黄语凌尖叫了一声。
洛醇泪意立刻涌了上来,右手不可控制地垂了下去。那原本在手上的兰亭集序被风一吹,飘飘扬扬落到燃起的火焰上。
啪得一声,那绝望的黑色线条渐渐吞噬着宣纸。
他这才彻底地哭出来,蹲下去将那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兰亭集序拿了出来,手被灼得生疼,等火灭了慢慢将它捧到眼前。
“洛醇,你疯了?!”
这上面恰好是一团墨迹,本来就没几个的字又被水晕染开,一片模糊,加上烧焦的痕迹,手心的血液。
好丑。
洛醇低头抽噎着。连医生替他包扎时他都还未缓过来。
他的心,好像也随它一点点地烧完了,只留下冰冷的灰烬。
如潮涨潮落,方才一大波人一下子走了,像是刻意好心地给他留下一个赎罪的时间与空间。
“孙老师,我考虑好了。”
孙其一直皱着眉头,看他的眼神也无意掺杂了一丝不解,“好,现在就走。”
她把帐子外的成伟叫了进来,成伟从包里翻出一对手铐,一对代表着背叛、罪恶的手铐。
“咔哒”一声。
临走前,他低声对孙其道,“如果他醒了,请您一定要写信给我。”
孙其偏开了视线,“嗯…好。”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洛醇有所动作。他一直凝望着孟何,心脏强烈地跳动。
请让我最后再自私一次吧。
他走到床边,用那被手铐束缚着的左手恋眷地抚摸了孟何的侧脸,最后勾唇笑着,将他别在腰间的“山茶花”抽了下来。
成伟领着他走了。
经过蹲在地上的刘海康他们,意外又不意外,没人吭声,只是默默地抬头目送着他。
经过不了解情况的文工团的人们和护士们,洛醇迅速成了他们议论的对象。
“嚯,手铐…真的是他告密啊!”
“没有想到,所以说人不可貌相。”
他昂着头,双眼虚虚地望着前方。低头迎接屠刑是懦夫的行径,更何况,他心里坦坦荡荡。
慢慢逆着人流走在回归的道路上,与来时同样的景色,同样的月光,它们安静地在这里等待他的返程。
耗时不到一个月的任性到此结束。这一个月是他反抗十八年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最起码他体验了一把自由。可作为代价,他的爱意,他的热忱就此埋藏在土壤中,再也开不出纯白的山茶。
他心里的那个人,如果非要比喻的话,就像一把冰冷的手I枪,却偏偏在枪身上蜿蜒缠绕上了一枝白山茶。就在不远的刚才,朝着他的心口开了一枪,而那白山茶也迅速地枯萎,失去了生机。
他无数次鄙夷自己。在外人眼里,他的外壳是那么光鲜靓丽,仪态大方,贵气矜持,永远不失少年的活力,笑容能让人一眼万年,而他的内里腐败不堪,如绣花枕头,似凡尔赛宫,更像圆明园,美丽恢宏的后果是招来烈火,化为废墟。
十一年前的孟何,裹挟着月光闯入他的心里,他不自知,却沉溺于臂膀的温度。一年前的孟何,在九声口哨的呼唤下,于烟雨朦胧中刻在他的心脏上,此后每一次心脏跳动,都要牵连脑海里的思绪。
心动的后果是无数次失落,流泪,绝望,他必须自己承担。只要他还能呼吸,他的爱意就不会消亡。说到底,他靠爱孟何活下去,是个没有内涵的人。
可是…
洛醇双眼渐渐湿润。
他引以为傲的外壳也沾上了黑点,他厌恶鄙夷的内在迅速自燃,风化,化为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