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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醉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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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悻是坐公交回的家,因为今天书店的客人比较多所以一直忙活到六点半左右,到家的时候将近七点,天刚黑。
经过上次的事后,沈悻一直在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试图接受自己以前所身处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只是被幻想出来的而已,但是沈悻发现这样想的话,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明明是自己真真切切生活过的世界,开心努力失落遗憾后悔等等的情感都是真的。
如果那个世界是假的,那我是否真正存在过呢?
沈悻很讨厌这样的哲学问题。
从高中上政治选修课的时候就不喜欢,他觉得哲学是模糊的是不清晰的,是可以随当事人意志喜好等外界因素而被影响的。
再后来,随着沈悻年岁的增长和社会经历的不断积累,他的心智也在慢慢成熟。
考研究生的时候他的一位教授跟他闲聊,那位教授是和蔼可亲且幽默的小老头,而且话还很多,所以闲聊的时候主要是教授聊,沈悻负责闲。
在之前两人的相处中教授慢慢察觉到沈悻对于哲学不太友好的看法。
但是与高中时期相较,那时被教授察觉到的不友好已经友好很多了。
起码沈悻是这样想的。
回归正题。
在那次的闲聊中教授说:“你似乎不太喜欢哲学啊?”
见沈悻不说话,教授继续道:“其实我高中的时候也不喜欢哲学,我那个时候政治是最烂的科目了,感觉他的选项都模模糊糊的,即使知道了正确答案,但这个答案却并不能说服我。”
“因为它很多的答案都没有标准的对错,只有因为那个正确答案更加符合而已。”
“哲学也一样。我们这些人一生对于哲学的了解可能就仅仅局限于高中时期所学的那些星星点点了,但哲学确是一个十分庞大的世界,包含生死,包含宇宙星系,包含时间空间等等。”
“哲学是神秘的,是硕大的,是无法衡量的,这便是它的魅力。”
“有的哲学家穷尽一生所探寻的哲学学说可能在下一个世纪或下一秒就会被另一个哲学家所探寻出来的学说推翻或掩盖,然而哲学没有绝对的对错,你不能说前者就是错的无用的。”
“那些被推翻的学说的意义就在于,他们为后辈所建立的更加完善的更加符合当时社会的学说奠定了基础,推波助澜,你不知道在未来的哪个节点他们所终其一生探寻的东西会起到决定性作用。”
“这是那些哲学家所坚持的哲学的意义,而对于大多的平凡的人来说,哲学是他们为自己搭建的精神城堡,让迷茫的人可以得到清醒,让罪恶的人可以自我审视,让随波逐流的人可以坚持己见。”
“我们对于哲学知之甚少,无缘于体会它伟岸的山峰,但人生的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徘徊在这座山的周围。”
教授还说了很多,但沈悻不怎么记得了,他唯一还清楚记得的就是,那次之后沈悻改变了对于哲学的看法,但是依然讨厌哲学问题。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沈悻不打算在继续纠结什么存不存在的问题了,他只知道他现在不在原来的那个世界,他得找到办法回去。
今天在书店打工的时候,沈悻又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和自己的那个世界还是很像的,但有一个不同,那就是性别。
这个世界似乎只有男女之分,这里好像并没有什么腺体和信息素,而且在这里只有男生与男生或女生和女生的爱情才叫同性恋。
沈悻正琢磨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电梯前,刚准备按电梯按钮,突然被一双手遮住了视线,沈悻被吓了一跳,身体小幅度的哆嗦了一下。
一句“你谁啊?”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见后面的人说:“猜猜我是谁?”
沈悻顿了五秒,试探性的说:“陈......陈柯吗?”
后面的人松开了手,弯下了腰,下巴抵在沈悻的左肩,头歪向沈悻,笑着说:“bingo!你好聪明哦。”
沈悻看向陈柯,他的脸微微泛红,看着沈悻傻笑,眼角还透着些小孩子气。
沈悻扶着陈柯的头使之离开自己的左肩,然后转身面相陈柯,双手把陈柯轻轻推开,说:“你喝酒了?离我远点。”
陈柯眨巴了两下眼睛,轻轻地“嘁”了一声。
沈悻一手扶着站不太稳的陈柯,另一只手去按电梯。
陈柯就这么一直看着沈悻,沈悻察觉到了旁边的目光,时不时的往旁边瞟一下。
陈柯头一歪笑着说到:“你耳朵怎么红啦?”
沈悻慌乱的捏了几下自己的耳朵说到:“有......有点热。”
陈柯:“热吗?还有风呢不是挺凉快的吗?”
沈悻急了:“哎呀我也喝酒了行吧,闭嘴!”
陈柯点点头:“哦。”
这时电梯门正好开了,沈悻先把陈柯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进去了。
到陈柯家门口,陈柯家装的是指纹密码锁。
陈柯这时候已经昏昏欲睡了,倒在沈悻肩头就快要不省人事了。
沈悻耸了耸他靠着的肩问到:“你家密码多少?”
陈柯:“阿巴阿巴。”
沈悻:“快点,到回家了,密码多少?”
陈柯:“阿巴阿巴。”
沈悻:“......”
沈悻:“那你家指纹锁是你哪个手指?”
陈柯慢吞吞伸出左手,然后竖了个大拇指。
沈悻抓着陈柯的左手,把他的大拇指按了上去。
门开了。
沈悻拖着身后的醉鬼进了门,把他甩在了沙发上,说到:“喝了酒怎么就跟个小孩儿似的。”
沈悻捻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然后皱起了眉头。
一股酒味儿。
他拍拍瘫在沙发上的醉鬼说到:“你家水杯在哪里啊?家里有蜂蜜吗?”
醉鬼点点头,指向冰箱的方向。
沈悻转头看了一眼后,又对着醉鬼说到:“你好好躺着啊,我去给你到点蜂蜜水醒醒酒。”
沈悻再端着蜂蜜水回来的时候,陈柯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
沈悻放下水杯那一刻听见陈柯说话了,还略带一点哭腔。
他说:“我被他们抛弃了。”
沈悻看着眼前低着头的陈柯,没有发话。
陈柯继续到:“他们一直都有联系,不告诉我。”
沈悻觉得这可能就是他喝酒的原因,然而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陈柯的双手抓了抓头发,说:“陈之衡不是我爸,我是他从孤儿院捡的。”
沈悻点点头,轻轻回了个“嗯”表示他在听。
“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好。”
“我从小学六年级到初中一直被孤立,他们说我是怪物,说我恶心,甚至拿石头扔我往我身上泼墨水。”
沈悻看着面前的陈柯,他一直低着头,可能宿醉是他倾诉内心最好的时候。
陈柯:“因为他们说陈之衡和江南淮是同性恋。”
沈悻在这一刻又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一点,同性恋是不被世俗认可的,起码到现在为止是不被认可的。
“我不是个怂包,他们拿石子扔我我就扔回去,拿墨水泼我我就泼回去,他们说陈之衡和江南淮是同性恋我就骂回去,他们说谎骗人。”
陈柯的哭腔变重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没有骗人,我亲眼看见了。”
“学校里的那些人骂我针对我之前以为他们骗人,我一直觉得他们在说谎他们是错的,可是到头来被耍的团团转的人是我,他们骂我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了,因为他们骂的是对的,我就是怪物,我就是恶心。”
沈悻微微皱着眉看着陈柯。
——
六年级的时候,陈柯放学却被一群人围进了巷子里。
他们把陈柯逼到墙角,然后开始动手揍他,陈柯一开始还在还手,但过一会儿双手被两个人擒住了,他们拿手揍陈柯的脸,用脚踢陈柯的肚子。
然后他们松开了陈柯,陈柯嘴角流血,嘴里也在流血,衣服被踩了好几个脚印。
“这种人真恶心。”
“没妈妈的野种。”
“同性恋会遗传的吧。”
“真恶心,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怪物。”
陈柯背靠这墙强撑着站了起来,所有的愤怒委屈怨恨在顷刻间涌上心头,如潮水般翻腾,在陈柯身体里横冲直撞,撞的他全身疼。
“你们骗人!你们说谎!他们不是。”
那个时候的陈柯说这句话时比谁都要坚定。
他们是在骗人的吧。
他们是在说谎的吧。
一定是的吧。
陈柯的心里慢慢建立起了一座保护自己的堡垒,试图回击和击溃每一句自以为的谎言,到头来却发现建筑这座堡垒的不过是偷工减料的泡沫,推几下就倒了,而击垮堡垒的最后一击却是由陈之衡和江南淮发出的。
为什么他们不告诉我呢,如果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去跟那些人争辩了,如果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去坚信一个本就错误的事情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早点告诉我我兴许就可以接受了啊。
我最最信任的两个人到最后却成了伤害我最深的利器。
怎么办呢。
怎么办啊!
我现在接受不了了。
我坠入黑暗的时候,我深陷泥潭的时候,我一直所坚信的,却是最后将我彻底击溃的。
是我的错吗?
我做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
凭什么?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在高一的时候陈柯爆发了。
“你们是同性恋对吧。”
“明明是你们犯的错凭什么要我承担责任啊,凭什么啊!我做错什么了吗?凭什么我要活的小心翼翼的啊,凭什么我要被孤立要被欺凌啊。”
“我跟他们说他们说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骗人,结果呢?我才是那个傻子,他们说的是对的,我没有理由反驳他们了!因为他们说的是对的。”
“到最后是你们,为什么是你们啊!为什么!”
“真的,我现在觉得恶心了。”
“还不如让我在孤儿院死了算了。”
那一天是陈柯二十几年来哭的的最惨的一次,也是陈柯有记忆以来陈之衡第一次扇自己巴掌,特别特别疼,火辣辣的疼,疼的陈柯想死。
陈柯还记得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天很黑,他冲出去的时候街上人特别少,他就在路上跑,跑的头晕,还以为自己到了地狱。
——
“现在呢?”这是沈悻说的第一句话,:“你现在还和以前一样的想法吗?”
陈柯沉默了良久,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柯当时难以平息的委屈和怨恨也在江南淮不辞而别的那一天得到了缓解。
在那一天陈柯学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两项技能,一个是隐忍,一个是接受离别。
陈柯到现在都不知道所谓的隐忍沉默和委曲求全到底能不能算的上成长,但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了,因为他已经“成长”了。
总有人用离别教会你成长,酸甜苦辣都要接受。
“这个时候按剧情发展的话,我应该安慰你。”沈悻看着面前的陈柯,说到。
“我也不想说那些心灵鸡汤的话,什么平等啊同性无罪之类的东西,因为我知道在过去那么多年里,这些道理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这些道理陈柯早就知道了。
他高中上的是寄宿学校,大学也是外省的,这些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慢慢意识到了一个道理,不要过多去评价别人的生活,也不要对别人指手画脚,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不要用你所看见的所感受到的东西去对别人的生活下定义。
所以陈柯其实两三年前就已经不对同性恋做过多评价了,即使他还是不能完全接受。
沈悻继续道:“虽然我们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会令人讨厌的人,你之前之所以会排斥同性恋,是因为你对于它是陌生的,同时在这种不了解的情况下它对你造成了伤害,所以你会去排斥它甚至于对它产生恐惧和恶心。”
“在这件事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的家人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你们这样的争吵和别扭是无意义且具有伤害性的。”
“从过去到现在,你们缺乏的是沟通,你这么多年的解决方式就是冷战沉默逃避,等时间将它淡化,但是你要知道,这件事就像是竖在你和你家人之间的一道隔阂,光靠时间是无法将它消磨的,只能去打破。”
“你也想过去打破这道隔阂吧,那为什么没有去做呢?因为你害怕,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被他们原谅,害怕无法回到从前的样子,害怕自己一腔愧疚付之东流,但凡事都要去做了才知道正确与否。”
“那你今天又为什么喝酒呢?因为你觉得你已经不被他们当成家人看待了,你愤怒同时也在害怕着,害怕真的被他们抛弃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试着和他们聊一聊呢?”
“大不了聊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时候再去喝个痛快。”
陈柯听到沈悻最后这没心没肺的一句的时候笑了
沈悻见他笑了自己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说:“我说的这些话啊,要是你没听进去那这些就都是废话,主要还得看你自己。”
“你可别明天酒一醒给我全忘了。”
陈柯呆呆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沈悻看着陈柯,突然想到自己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
陈柯突然抬头,人畜无害的看着沈悻,说:“我想吃冰粉儿。”
沈悻:“这大晚上的我去哪儿给你弄冰粉啊。”
陈柯一把拽住沈悻的衣袖,一边晃着一边说:“不行嘛,我要吃!”
沈悻无奈的叹了口气。
怎么喝了酒就变成难缠的小孩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