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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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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纱窗晕散开,屋子里流淌着朦胧的浅黄色。
可愔怔怔的坐在桌旁,身旁有濡湿后褶皱的白纸,墨迹已晕了来。
喜帖散在桌上,不是原来的样子。
他来过了。
玉泷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只雕工精细的食盒。
可愔回过神来,神色清淡的望了她一眼:“什么时辰了?”
“该去玉谷了,再不去,恐怕璇少爷都会有些担心了。”玉泷声音柔和,眼光疼惜。
可愔仿佛又失了神,半晌,轻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接过食盒。
“你休息会儿吧,看样子不怎么精神。”可愔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玉泷。
玉泷一阵心疼,但还是微笑着点点头,望着可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
“你动了真情了呢?”冰冷沉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披着黑缎斗篷的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玉泷,面容精致俊美,惊若天人。
玉泷猛地回身,神色慌张而惊恐的望着来者,喉咙似乎噎住了,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我倒没看出来,魇月门门徒都这么有人性。”他的眼眸美若墨玉,又似漩涡般深不见底,“你要小心。我若要你消失,不费吹灰之力。”他指尖一弹,眸光璀璨而凌厉。
转瞬间,男子消失在树影之中。
玉泷恐惧的僵直着,她正要转身,突然一声轻不可闻的断裂声响起,随即,右耳坠上悬着的珍珠直直的坠落。
“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碎成青黑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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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璇的别苑离正庄很远,修建在后山的玉谷之中,他性子孤高,偏生又是惊天之才,文武双通,颇受缪庄主的青睐,只可惜少年时期腿便残废了,庄主也就对他日渐冷淡,以致现今几乎不予理睬,只留得几个仆人伺候起居。
可愔提着篮子向玉谷走,雪已停了,白雪映着的阳光分外明亮清冷,玉谷距涘水小轩并不很远,但她心绪紊乱,走同一段路却比平时多耗费了不少时候。
无意间抬眼一望,只见几处高耸的山峰插云而立,中间怀抱一处低谷,山峰少生树木,表面平滑陡峭,冰雪覆盖之下,宛如玉雕一般,在苍松翠木之间显出独特的韵味。
可愔怔了怔,下意识要飞身进谷,突然,自谷中传来一声清啸将她喝醒,她登时头脑清明起来,暗叹险些误事,当即收敛心神,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羊脂玉笛,轻吹了三声,笛音清脆悠长,婉转连绵,恰与清啸声相和。
眨眼之间,一道飘逸的青影从玉峰之间飞出,那人衣袂飘扬,宛如仙子,轻盈优雅的落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声音清冷悦耳:“缪可愔么?”
可愔莞尔:“青鸢姐,你来了。”
话音一落,那人身影宛如飞燕,已然飘至可愔面前,却是一个绝色少女,一身浅青衣裙,勾勒出清瘦曼妙的身姿,长发飘逸,面容清丽精致,神情冷漠。
“劳烦姐姐送我一程。”可愔浅笑着望着青鸢,神态自若。
青鸢淡淡的看她一眼,手腕翻动,一道青光模糊一闪,自她袖口飞出的青纱已束住可愔的腰,她轻轻一跃,带着可愔飞身入谷,眨眼间两人便闪进玉峰。
迎面一袭清甜的花木香气,可愔轻轻眯了眯眼,满目的繁华在冰雪之中绚烂盛放——玉谷之中的一大奇景,便是四季如春。
两人依然到达谷底,青鸢放下可愔之后,便不再瞧她一眼,只是轻瞥了林苑深处,便飞出谷去。
可愔摇摇头,旋即轻声唤道:“师兄。”
一阵微响,自一片桃树林中移出一袭白影,错过花枝,一个白衣男子坐在木质轮椅上,眸光飘逸清明,无声之中,自有潇洒淡定的气质漫散开来。
雪光清冷而眩目的散射在周璇身上,绝代风华令人不敢逼视。
“今儿来得确有些晚了,怎么?”他的声音微凉清润。
桃花点点飘落,周璇透过花雨凝视她,眼神清淡而专注。
周璇的书房就建在桃林之中,轻红掩映之下,书屋分外意趣浓厚。
可愔取出盛熏香的木盒,向香炉里添撒了一把香料,一缕轻烟自镂雕的炉身内袅袅逸出,携着雅致的清香。
“早知青鸢姐在,我便不来。”可愔随口道。
周璇静坐在窗前,目光清远的望着玉峰,神色淡薄:“你来了最好。”
可愔微微低了头,细细的拨了拨香灰。
窗外莺啼燕啭,忽有忽无的传来,一时弥补了屋中的静默。
“这香气真是好闻,让人心底清凉。”可愔放下拨灰的铜条,走到周璇面前,移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定是你调的。”
周璇微微一笑,一瞬之间,似山涧间漾起的一袭清风,令人心摇神驰,他轻轻偏过头,目光清雅俊逸:“这不是你送我的么?”
“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可愔托起腮,支在周璇轮椅的扶手上。
周璇神色略带恍惚,一时竟有些仙人般的飘渺,他声音微微有些慵懒:“这香——也是我运气好。”他低了头,凝视她,“本该是叶师兄的,是么?”
“不要提他!”可愔一笑,神色淡淡的紧张。
周璇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带着些隐约的清峻之气:“告诉我实话。你……”
突然哑然,周璇心中迅速飘过无数艰涩的回忆,让他不由得一遍遍自问,自己在做什么?
到底还能做什么。
阳光穿过枝丫,破碎的光芒投射在他的侧脸上。
他手指不可察觉的轻微颤抖。
“可以么?”周璇的声音飘渺起来,窗外飘落的桃瓣仿佛借一阵奇异的气流旋转着凌乱地飞舞。
真的连这样都可以吗……
周璇缓缓放开手指,直起腰身,转头看向屋外,窗前的桃花瓣摇曳着落下,渐归于沉寂。
那么……
“师兄?”可愔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眸光清澈而疑惑,“你……咳咳……”
周璇忙低头看她,可愔脸色透着似病态的潮红,右手微抖的按在胸前,唇色苍白。
“怎么,很难过吗?”他的手指轻搭在可愔右腕上,半晌皱了皱眉,“你体内的气流怎么越来越怪,时有时无,飘忽不定……你停一停罢,也许那便是根子。”
可愔暗自调息,感觉舒适一些,便张口道:“恐怕来不及,你……或许我就要走了,爹让我去办些事。”
“……你这样子,太过危险了。师父他老人家……”
“怎么,你不是最听他的话,在玉谷之中一住就是十几年。”可愔抬头瞧他。
周璇嘴角含笑,微微摇了摇头:“这里是我最爱的地方,人间仙境。”
“我这般人,辗转于外世,恐怕寝食难安;如今我自逍遥于此,调琴阅经,抱月而眠,了无憾事。”他三指一拈,一片落红飘飞而至。
不由轻微一怔,自己真的,了无憾事么。
“你和六师兄虽均爱白衣,可性子真是毫无相通之处,气韵不同,连白衣也能穿出截然不同的感觉。”可愔轻柔一笑,“你性子就是这样,孤高桀骜,飘逸不定,忽正忽邪——就像风一般,留不住也追不到……”可愔仿佛突然有些失神,半晌没有说话。
周璇静默良久,声音极轻:“我的性子,总和叶昧最是相投……他一走,庄中只有你能知心了。”
可愔低着头,轻轻笑了,声音眷恋而遥远:“是了,他也一样,总是与人格格不入,性子有些乖戾,孤傲冷漠,可偏偏又细腻沉着,心思玲珑……当时,爹最疼你们两个。”
周璇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听着。
“……可是,你们两人最不同的地方,”可愔眼底划过一丝痛楚,似乎很细,但又似乎深刻的透骨而出,“师兄,你的眼神永远干净潇洒的不留痕迹,像风;可他呢?你知道么?他的眼神看起来好复杂,他的快乐,痛苦,自尊都交织在眼睛里,我每一样都看得清,我真的看得清。师兄,你是风,可他是冰,每当他眼底结冰,我都感觉得到痛苦。”可愔声音有些艰涩,“是那种深到骨髓里的痛苦,我知道他也一样在承受。”
“愔愔……”周璇眼底划过一层浅浅的涟漪,宛若飞鸢剪掠。他伸出手指,轻柔的顺了顺可愔的发丝。
窗外静谧,只有清淡的花香丝丝的逸到空气里。
可愔轻轻靠在周璇的身上。
“师兄,我就要嫁人了。”可愔眼底突然涌起一层水雾,然而声音毫无波澜。
“……嗯。”
“可我怎么能嫁给别人呢。”
周璇目光宛如山岚,他默默地望着远处孤独而绝美的玉峰,看着山谷上空终年不散的渺茫的白色雾气。
桃瓣偶尔飘飞入窗,自在的落在两人墨黑的发丝里,或是同色纯白的衣衫上,阳光虽然清冷,然而在这两人身旁勾勒出模糊的光晕,让其散发出惊心动魄的美丽,与默契。
“我懂。”周璇微倾了脊背,玉白修长的手掌淡定地按了按可愔的肩,眼底的光芒清明而沉静,一切似乎刚刚还不受掌控的飘渺眸色似乎都已化于无形。
周璇低头默默地凝视她,心底一阵轻微颤动,仿佛有什么温凉而无奈的液体从她深埋在他怀里的位置流淌进心底,毫无阻拦。
那样温凉,却又那样滚烫。
……
我怎么会不懂,愔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