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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终章(中) ...

  •   圣诞前夕,他们总算踏上了延期一年的旅途。雷君凡夫夫与曲希瑞同行,展令扬则提前半个月出发,借道墨西哥,从南美飞往瑞士。

      向以农作为临时东道主,为历经10个多小时飞行的友人洗尘接风,准备的头道节目是——泡温泉。

      正是在温泉池中,所有人都看见了雷君凡前胸和后背正中的两道手术伤疤。

      即便已经对他的患病有所耳闻,但近距离目睹病痛在躯体上留下的具象痕迹,仍是比一切叙述性的话语都更有说服力。

      暗红色的狭长瘢痕爬在光洁的肌肤上,实在过于惹眼。面对友人们齐刷刷注视的目光,处于焦点的雷君凡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几声。

      向以农向来眼眶浅,他靠到池边,小心地触碰着好友胸口略微凸起的刀疤,“……疼吗?”

      向以农问的认真,因此那种打马虎眼的客套话,雷君凡反倒说不出口。两场手术恍如昨日,他当然能回忆起手术后的情景,但不知为何,对于好友问话的,关于“疼痛”的具体记忆,却又似乎莫名其妙地变得面目模糊了。

      他认真地想了又想,那些历历在目的记忆碎片中,除了身体上的虚弱和疼痛,印刻得更为清晰的,反而是南宫烈、曲希瑞和展令扬、以及医护人员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

      抚慰他的手是温暖的。移动他的动作是轻柔的。注视他的目光是关怀的。辅助他的扶持是鼓励的。

      他固然有过痛苦,但于此同时,他也获得了足以对抗那些痛苦的、远远超过他预期的爱意和善意。

      因此,对于友人的问题,雷君凡只是笑笑,选择不加修饰地实话实说:“当时肯定是疼的,不过都已经过去了,也想不太起来了。”

      对疼痛的评估,除了当事人本人,在场的众人中,也只有亲自操刀脊椎手术的曲医生,能够给出准确结论。曲希瑞当然也还记得,当初麻醉科的同事给好友超剂量地使用了多少止疼药,即便如此,仍然压制不住骨转移和肿瘤侵犯神经根导致的剧烈神经痛。

      但雷君凡说得也没错。从脑科学的观点来看,大脑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对于极度痛苦的经历,的确会在事后自动地模糊掉当时的痛苦记忆。不过,即便当事人的记忆已经被部分清除,身边人对这一路走来发生一切,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偷瞄了南宫烈一眼,意外发现好友也在看向他。两人眼神相接,顿时生出某种地下同党的错觉。

      工程师安凯臣的思维方式还是一贯的以解决问题为导向:“听烈说,现在的治疗方案是吃靶向药?那后续还要再手术吗?

      “现在还不确定,”雷君凡很庆幸安凯臣能把话题转到抽象的治疗方案上,“如果靶向药的效果能维持,有可能降期的话,或许有机会通过手术切除肺部的原发灶。”

      “是指切除一部分的肺?”安凯臣追问,目光不自觉地盯着友人胸口那道刀疤,“那是还要再……”

      雷君凡点点头,“可能是切除整个左肺。”他抬手在肋间比划了一个弧形,“普通的肺叶切除手术甚至可以做微创,但我因为开过胸,真有手术机会的话,大概会沿着肋骨间隙,这样开一个切口。”

      听着雷君凡的描述,向以农倒抽一口冷气。

      患病久了,习惯了治疗、恢复、再治疗、再恢复的节奏,雷君凡本人对此反而没什么感觉。“没你们想象地那么可怕,”他语气平淡地解释道,“我的主治医生说,即便切除一半的肺叶,对日常生活也不会有明显影响。对吧希瑞?”

      被好友点名,曲希瑞配合地换上一副医者的慈眉善目,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借着雷君凡起的话头,他又趁机点了点好友。即便见面频率不高,他心里也清楚,向以农和安凯臣的身体同样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总而言之,你们就老老实实听医生的话——该做检查做检查,该吃药吃药——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的主治医生更想让你平平安安活着的人了。”

      虽然大伙约定好的休假计划,是来瑞士跨年和滑雪,但真到了安排滑雪日程的时候,曲希瑞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不去不去,我的手可金贵着呢。”

      开玩笑,他可是每周都要上台。神经外科的手术操作容不得一点差池,他要是不慎受伤,哪怕只是肌肉拉伤,都不知道得耽误多少事儿。

      更何况展令扬他们想要去滑的是跳台和道外。年纪越大,他越不愿意冒无意义的险。借用雷君凡常说的金句,曲希瑞拒绝地义正严辞:“理智的人不会去挑战概率。”

      见薅不动曲希瑞,展令扬又来拉拢雷君凡。

      雷君凡也不打算滑,见风使舵地搬出曲希瑞当借口:“希瑞说的,脊柱手术后,6个月内都不能剧烈运动……也是希瑞说的,要老老实实听医生的话。”

      向以农也来参与进来加码,“你来的话,我们就不去跳台,大家一起滑道外。君凡,来吧!我们可以陪你滑雪橇,你只要坐着就行!”

      见滑雪组出的招越来越离谱,曲希瑞及时出手相助,皮笑肉不笑地瞪了向以农一眼:“要是把固定脊柱的钢钉摔断了,你代替他再去做一次手术?”

      向以农吃瘪地一屁股坐到地上。雷君凡被他的神情逗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带我只会拖你们后腿,难得聚一次,你们几个当然要滑尽兴。”展令扬也挨着向以农坐了下来,雷君凡又对着展令扬嘱咐了一句:“帮我看着点烈,他没怎么上过野道。”

      “哇,凡凡好偏心,怎么不担心担心我?”雷君凡不加入滑雪组,展令扬也有些失落。

      雷君凡挑了挑眉。担心?他确实没想过需要担心展令扬……他们几个的滑雪技巧都还是学生时代展令扬亲自教的。知道好友不过是在撒娇,雷君凡无奈地损了他一句,“是,是,令扬你也要小心点,以农你也是——要是撞伤了别人,或者损坏了雪场的设备,我还得帮你们赔钱赔不是。”

      “雷君凡!看不起谁呢!”

      趁着那一边相互抬杠的功夫,曲希瑞悄悄拉住南宫烈:“烈,你帮我看着点……他们,”他本想说“令扬”,话到嘴边,又临时换成了笼统的代称,“这几个都玩得野,就你还能守得住底线。”

      南宫烈也不揭穿他,一口答应下来,“放心,跟令扬他们的技术比,我肯定是会拖累他们的。有我这个拖油瓶在,他们几个不可能去做什么危险的尝试。”

      滑雪组的四人一大早便出发,留守的雷君凡和曲希瑞睡到自然醒,结伴去镇上闲逛。

      小镇的圣诞的氛围浓烈,即便是大白天,街道上也飘满了热红酒的味道,建筑外墙和道路两侧,则挂满了北极星的装饰。待他们沿着主路逛到小镇中心,圣诞集市的摊位早已经热闹非凡。规模庞大的集市专门开辟了一块玩乐区域,除了常见的旋转木马,甚至还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小舞台,本地的民谣乐队正穿着传统服饰,在台上投入地表演。雷君凡和曲希瑞各自买了一小杯热红酒,一边啜饮一边驻足观看表演。一曲演奏完毕,乐手来到舞台边缘,挥着手号召围观的观众,与身边人相互拥抱。

      乐手说的是德语。曲希瑞在念书时略微学过一些皮毛,能大致听懂是请观众“拥抱身边的人”的意思。但他对自己的德语水平不太自信,不太确定乐手的意思,指的是“给身边的爱人一个拥抱”,还是“给身边的人一个充满爱意的拥抱”。

      雷君凡是会德语的。曲希瑞略带迟疑地转过身,想要和好友求证自己的听力理解,而雷君凡已经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臂,主动抱住了他。

      曲希瑞暗自笑话自己想得太多,也回抱住好友。

      乐手继续说了一长串表达圣诞祝福的话,曲希瑞从中勉强能分辨出了“Glück”(幸运),和“Gesundheit”(健康)这两个单词。他一时有些感慨。当初被癌痛和神经症状折磨到几度昏厥的人,如今正平平安安地站在他身边。他也必须承认,雷君凡能参与临床试验,并获得今天的疗效,确实是收获了很多很多的幸运,来年,他衷心希望好友可以继续拥有这些幸运,并且,弥补上很多很多的健康。

      “Gesundheit!”曲希瑞挑出了其中最重要的一句祝福,对着雷君凡重复了一遍。

      雷君凡笑了,“Dankesch?n, du auch!”他又换成中文回应道,“新年快乐,希瑞!祝你心想事成!”

      曲希瑞也报以微笑,“嗯,心想事成!”

      在集市中继续逛着,两人不知不觉间进入了采购模式。面对沿街铺开的售卖本地农副产品的小摊,曲希瑞脱口而出:“今晚我给你们做饭吧。”

      虽然想像不出曲希瑞能用土豆甜菜和奶酪做出什么花儿,雷君凡还是立马掏出手机,在群里给其他人发消息:滑完赶紧回来,今天希瑞下厨!!!

      逛完集市,两人又去了旁边的超市补货。帮着曲希瑞在收银台大包小包地将一大堆食材塞进购物袋,雷君凡实在看不下去,主动要求帮好友分担一些重量。

      曲希瑞下意识地把购物袋一股脑举到胸口,扭头就走:“不用不用!”

      雷君凡拦住他,让他低头看看自己被购物袋勒得发红的双手,调笑道:“之前不是还有人说,神外医生的手有多么金贵吗?”

      曲希瑞撇撇嘴,掂来掂去,挑出了几个轻的袋子,“那你帮我拿这些。”

      两人提着东西,沿着来路并肩往回走。“君凡,”曲希瑞突然说,“你好好维持着。我们明年再来。”

      “好啊。”雷君凡应了一声,从扎紧的围脖中仰起头,对着半空缓缓呼出一团白气,“不过,明年可以换个暖和点的地方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终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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