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邯州瘟祸（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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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愁新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是小皇帝回来没见着她，肯定要发脾气；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她不去别馆里待着，外面也容不下她了。而且……她也不可能真就染了瘟疫还跑外面去祸害其他人吧？
这种事，啊，做不得做不得。
她垂下头，用力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跟你进去。但是……能不能先等我阿兄回来，我同他解释了再走？不然的话……他肯定会担心我的。”
嗯，担心倒不一定会担心，反正发火是肯定要的。
啊，好难，她肯定要被骂了。
何曲淮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现下这姑娘遭此状况，同他自己亦有几分干系。他心中本就存了愧疚之意，如今见她不哭不闹，心间歉意更深几分，于是点点头，温和道：“自当如此。”
“你……是刚刚医馆里的姑娘吧？”陶绿声从后面冒出来一个头来，见着何曲淮带了个姑娘过来，一时好奇，走近了来瞧，却见正是方才在医馆里、那举止古怪的兄妹二人中的妹妹，不由疑惑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穆愁新看了看自己胳膊上被几层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伤口，一抬头，望了望天。
然后满脸生无可恋道：“呵呵，也没啥大事，就是被咬了一口。”
“被咬了？”
“什……”陶绿声将欲开口，却听有人此时出声，截了她的嗓子。
“被谁咬了？”宋敏之上前捞过穆愁新的脖颈，冷冷出声。
其实他本不欲同何曲淮打上照面，毕竟此人心思有如筛孔，他亦懒得多作伪饰，若是被其瞧出些什么端倪来，只会平添麻烦。
而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可他此时拖着林亦白，听见穆愁新刚刚说的那句，不知怎么地，心间生出些烧灼的火来。
以前的他，也会发怒，会生气，旁人称他为暴君，他从来不甚在意。
与其说是不甚在意，倒不如说根本就不屑一顾。有人觉得他动怒发火，于他而言，不过就是可有可无的小打小闹，左右不了他任何心绪。这种感觉就像是看见一株长得不错的天府海棠，可惜颜色是白的，而他却想要红的——既如此，好看也作罢，不符合他的心意，那就干脆砍了不要。
不是什么能牵扯心思的事，就更谈不上什么动怒生气——他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感情。
怒意，大概就如刹那间浇灌而出的油星子，他知道那是怎样一回事，却从未有心引燃。
更贴切地说，是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其引燃。
可这一下，那个名为怒意的油星子，好像贴地而起，烧出一团熊熊火焰来。
令他困惑，令他不虞。
穆愁新突然感到自己的后脖子被人卡住，有些发懵。
咋……咋回事儿？
她扭了扭身子，往侧面看去——
一时有点心慌慌。
不……不是，这小皇帝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阿……阿兄？”她惊了两秒，马上换成一副笑呵呵的脸，“哎呀，您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啊，我还以为要再等等呢，您这一路上办事还顺利吧？哈哈，看样子就知道一定很顺利了，哈哈，那个……我，我能跟您商量件事儿不？嗯……保证不是给您添麻烦的事儿，就是刚刚那会儿出了个小小小小的意外，我……”
她说着，忽然止了声儿。
好不容易在心里反复打着腹稿想出来的措辞，慢慢，又被她全部默默吞回了肚子。
这小皇帝……
眼睛里怎么……又生出来那两簇……曾被她发现过……幽然蹿出来的……
青蓝磷火啊。
穆愁新有一瞬间的慌乱。
他又要犯头风了？
宋敏之一言不发，神情阴沉，眼皮微微耷拉，嘴角垮下来——像是风雨即将袭来时，一片黑云倾轧的低低天穹，下一秒，就会卷风骤雨，汹涌袭来，将万物生灵全都吞噬其中。
他垂着眼，低低看着穆愁新，面无表情道：“你被谁咬了？”
这……他现在，应该头很疼吧？
穆愁新伸出手指戳了他两下，扯着嘴角一笑：“我的问题好像不太大，您现在的问题，是不是要更大一点……”
宋敏之将视线从她脸上转移到她的脖子，再从脖子上转移到她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被纱布缠起来的胳膊处，静默了一瞬。
又眨一下眼。
然后，他抬起头，侧着眼斜睨一眼何曲淮，慢慢启唇道：“谁咬的她？”
何曲淮站在一旁，看见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心中本就生出几分古怪来，此时见他将眼睛对向自己，心间不知为何忽然一颤。
奇怪……此人怎么会同……
他摇摇头，抛掉脑中陡然升起的奇怪念头，冲他一行礼，道：“抱歉，因在下一时不察令疫患逃出别馆，不慎殃及令妹，是在下之过，郎君见罪。”
“不慎殃及？”宋敏之松开抓在穆愁新脖子上的手，缓缓踱步至何曲淮面前。
他垮下脸，伸手捏住何曲淮平举而起的一只右臂，声音不见一丝波澜起伏，清清淡淡的，却叫人听出些入骨的冷意来：“那你现在，把那个殃及她的人带过来。”
“你干嘛！”陶绿声见状，护犊子般将何曲淮挡在身后，双手想要扯开宋敏之捏住何曲淮的手，急道，“你要凶就去凶那个罪魁祸首，你凶他干嘛！”
何曲淮拦住她的动作，对她露出一笑：“陶姑娘，本就是我引起的事由，此事该由我自己来解决。”
陶绿声脸色一僵：“你怎么……”
“我什么都不知情。”他没有让她说下去，“陶姑娘不必担心。”
语罢，看向宋敏之的眼，与其一阵对视。
“来人，把那疫患带上来。”
“是！”身后一个兵士闻言，押着那心犹不甘奋力挣扎的矮脚汉，推推搡搡带向这边。
穆愁新此时才反应过来。
小皇帝……这是要帮她出气啊？
她愣了愣，抬起手，抚向左胸。
感受到其中生出的一丝异样。
宋敏之并没有等那两人慢慢吞吞行过来，衣袖一拂，将押解那矮脚汉的兵士挥到一旁，长腿往矮脚汉的肚子上用力一踹，矮脚汉登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五官全部叠在一起，疼得哇哇直叫。
此人面上生了一脸暗疮，宋敏之见了，两道高招英桀的眉不自觉挨近距离，心里一阵阴郁划过，抬脚往那人脸上踩去。
那人脸上的疮口裂开几条缝，流出米白的脓水，疼痛激地他尖叫起来，身体如一条软烂蛆虫般奋力舞扭着，宋敏之心间不见快意，鞋尖点在那道疮口处，细细碾磨，一声又一声尖叫传至天际。
在场众人有些已经撇过头闭上眼不忍再看，地上的人被血脓混杂的液体覆了满面，奄奄一息躺着。只有宋敏之冷冷静静立在原处，除却动着脚尖，其余一丝动作也无。
他歪着脑袋，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人，脚下的力道只深不浅、愈发加重，鞋履上还沾了一点白脓血丝。
脑间传来阵阵钻心疼意，他浑然不觉。
矮脚汉头底下的地被碾出一个浅坑来，宋敏之瞧着，勾起一个笑来，凉凉的声音如一根毒刺般，扎进他的耳中——令他只恨不得原地求死，好过留在这世间苦受磋磨。
“我的鞋，也脏了呢……这样的话，那就等什么时候——你头下能碾出来一个将你脑袋埋进去的坑时，我就放过你吧？”
一旁看着的陶绿声见此情景，浑身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扯了扯何曲淮的衣袖，哆嗦着问道：“你……不拦着他吗？”
“为何要拦？”
何曲淮瞧着前方的场面，亦是眉头紧锁，语气却仍算平静，“那位被咬的姑娘，不是我的妹妹，不是你的妹妹。”
“而是他的妹妹。”
他偏过头，看着陶绿声的眼睛：“我有什么资格拦他？”
“……”陶绿声目光复杂，垂下头，不再吭声。
穆愁新紧紧盯着宋敏之，心绪纷杂繁绕。
明明是这样骇人的场景，明明该觉得残忍暴戾的一幕，此时的她，却生不出一点惧意来。
甚至，心间涌上一股浓浓的酸涩。
她看见宋敏之额间筋脉突突跳动，双手紧攥成拳，有血从挨连的指缝间滴落，一滴一滴，掉入泥间，洇晕不见。
明明他，应该也与脚底下那个人一样，忍受着自体内生出如火般灼烈的极端痛苦。
她从没有亲历过的痛苦，却因未知，更不敢闻。
该有多疼呢？
心间酸涩宛如上涌涨潮的海水，在眼眶中迟迟打转徘徊，穆愁新吸了吸鼻子，生生把这股情绪压抑下去，顿了顿，踏着步子往那边走去，停在宋敏之身边。
她伸出手，两手包住他半掩在袖子间的拳头，一根一根，将其嵌进掌心的指节，慢慢掰开。
宋敏之身形一僵。
他极缓慢地转过头来，敛下眼，看向自己被包起来的那只手。
有暖意不断传至他的身体，一种温热触感搭在他的指节之上，软软的嗓音传进耳间，还透出一股厚重哭涩。
“你疼不疼啊……”穆愁新抬起头，望着他，哽了哽声音，“算了吧，我们先走吧，我给你……我给你止疼。”
止疼？
宋敏之微微疑惑地看着她，脑中迸裂的撕碎感忽然叫嚣起来。
只是霎时而已，方才还能控制住的热浪灼意，此时却像嘶吼着摧毁掉那层竭力筑起的屏障般，从头颅里癫狂而来。
幼时孩童学步，摔倒在地，若是看惯冷眼嘲笑，便会自觉哭诉无用，哪怕后经多少翻滚红尘，再不会任眼泪轻易落下。
可有时，偏偏只是一句轻哄抚慰，不经意入了耳来——却要勾起人一腔软弱，下起一场滂沱大雨。
这软弱，一旦来了，总叫人肺腑俱伤。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邯州瘟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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