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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讨药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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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自己躲在哪里躲得多隐蔽,他都能找到。江云停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呢?
这是姜以汝在未来很长时间内每每想起总是觉得很疑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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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央这位温文尔雅的翊王殿下看上去是存在感最低的一位皇子,总是平静地笑着,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让他担心。姜以汝看到他嘴角平静的微笑,心中微定,但想起她在公主府后院听到的那则密谈,不禁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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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及把偷听来的大事告诉江云停,她却先是注意到了那位平静的殿下苍白的脸色,平时坚毅的眼神在此刻更多的是对于疼痛的隐忍。
对于一个好面子的人来说,他显然不想在自己的合作伙伴面前露出颓态,那样太不从容。
姜以汝三两步走到榻前,扶住了强撑着招呼她的江云停,初初搭上他的腕便吃了一惊,“我本是给了你解毒丹的,可是没能想到他们居然用这么烈的毒,这不至于一闷头把你一招解决吧。”
寻常的解毒丹只能暂时抑制住一丝,不让毒素侵入筋脉,此时此刻不得不用内力将毒素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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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猎魂散确实不是寻常物,想必逼出也是极痛苦之事,而江云停只是轻轻阖上了眼睛。姜以汝不敢怠慢,稍微调息之后便将内力传入了他的体内。单单就是将毒素逼出体内的行为便是极其痛苦,姜以汝明明看到这位殿下额上冒了汗,没听见呼痛声,却听见他又是责备又是无奈道,“我分明叫你好好在采月楼待着,你怎么又不听我的话?”
皇家子弟最会演戏,而江云停是个中翘楚。他尽力忍下了声音里的颤抖,把它压得微不可闻。
正是紧要关头,姜以汝真是没想到这人还能教训她,没好气道:“先管好你自己吧,你不好好爱惜自己,我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把一个往阎王怀里撞的人次次都拉回来。”
江云停没有理会她的话,又问,“为何不留在采月楼,如果你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说完,在内力催动猛地吐了一口黑血,滴落在光滑温暖的锦被上,晕染出一圈圈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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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毒时间并不算太长,姜以汝身上也出了薄汗,收回的手隐隐颤抖着。她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为了更多的那一丝的胜算,就不把自己身子放在心上,“殿下是不是没有吃我给的解毒丹,你为何为何不吃那粒解毒丹,让自己身处险地。”
果然瞒不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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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停还有个好本事,很是合适当个和事佬,凡是经他之手,这架便吵不起来。
曾经有个两朝老臣同一个初入朝堂的愣头青就宗庙墙壁该花什么纹路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听起来似乎毫无道理,究竟用何种纹饰实际上并不重要,这两人却从前朝古制争辩到了民间习俗乃至风水凶祥,几乎是拉都拉不住,若不是担着几丝文人的清贵气,这两个文臣就差指着鼻子对骂了。
故事传到正端坐在书院里捧书默读的江云停耳中,他那时还未册封翊王,年纪尚轻粲然一笑已有了后世颜色倾天下的模样,稍稍有些清脆却不失温和道:“云纹飘逸飞扬,而水纹柔和稳重,行云流水,飞云激浪,何不上云下水,互为补充,互为添花。”
这个道理倒是非常简单,未必无人明白,只是吵得脖子都红了的这两位却是定然听不进耳,最后是他亲自去劝了,虽旁人无从知晓殿下究竟说了什么,这两位反而成了忘年交。
后人称他们为“云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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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显然姜以汝比他们还要轴一点,江云停看着红烛摇曳,夜风两拨珠帘,方才逼出的毒在他身体内留下的侵蚀返了上来,他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又实在不愿意和她置气,便缓声轻语地道了歉,不过听起来不怎么真诚就是了。
“不过就是一颗小小的解毒丹,大不了我赔你。”
姜以汝竟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正是要讨药钱,一脸无赖,“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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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江云停恐怕来不及被猎魂散毒死,先就要被这个无赖的满口胡言气死。
“钱袋子在桌子上,你自己去拿。”江云停说完,便合衣躺下,闭上眼睛一幅要马上睡着的样子,但他随后便听到有个贪财之人从他的钱袋子里掏了几块金子,叮当作响,气得这位病人睫毛忍不住颤了几颤。
姜以汝可不管这套,一把就将他拽了起来。
江云停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只见姜以汝掏出一颗小小的药丸和一杯水往他手心一放,又从别处拿来一套干净的寝衣,抖了一抖,扔到榻上,随即抱了一床锦被,往病人身边一放,就这么行云流水地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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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里振振有词,“衣服自己换,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甚至抬脚把对方往外踢了踢,“别打扰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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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停忍不住瞪了这无赖一眼,心想自己便是天下精打细算一把好手,没想到受伤睡个觉还得跟人抢地方,这到哪里说理去。
他最好气性,于是他只好从恶如流忍辱负重地吃了药,换了寝衣,并果断留了个后背躺下来,更往里挪了挪。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惹不起无赖,总躲得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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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国公要安插他的女婿当户部侍郎,去年春闱中的三甲,如今在翰林院做编修。”
黑暗之中,江云停听到身后传来姜以汝低低的声音。
“翰林院编修……”江云停记忆极佳,略一思索便想起这人名字,“徐成济。此人很是低调,虽为豫国公之婿,做事却勤勉。若要升职,却也不难,只是户部侍郎,那得做些大文章。”
姜以汝又道:“是啊,关键就在这个官职上,户部掌管着全国的财政、赋税、军需等等,所有用得到银子的地方,实在是个要紧的去处。他辞衡想要赢得更多人的支持,银子是少不了的,而天底下银子最多的地方,就是国库。”
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不爱钱的,这人活在世上,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哪个用不到钱的。但是也有一部分人不怎么爱,或许因为不了解钱,或许是因为觉得有些东西比白花花的银子更白洁更快活。可是这些达官贵胄,春日里要郊外踏青,夏日里避暑纳凉,秋日要把弯弓射野鸟,大雪天合该笼上一炉热炭痛痛快快吃酒。再说到人情往来,再说到官运亨达,钱啊……
“眼下敌在暗我也在暗,水面之上还没有动作,户部那位杨和豫杨侍郎而今这官做得也不错,除了有些爱逛青楼,别的也没什么大毛病,”姜以汝说到这里笑了一声,带了点八卦的意味,“叫明华的姑娘,好几个公子哥喜欢她,杨侍郎经常和吏部尚书的大公子为了她喝醋,醋味传很远还能闻到。”
“争风吃醋啊……”江云停是个正经人,不爱八卦也不爱热闹。
姜以汝一本正经地纠正,“是真的喝醋,正宗的山西老陈醋。”
江云停:……突然很冷。
“明华的舞跳得很好,两位公子都是为了这舞迷上的,我想起明华的舞很像是在水面上轻盈的飞鸟,所以就让她引出水下的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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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停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说好,像是快睡着了,又慢悠悠开了口:“也有很多人喜欢以汝啊。”
姜以汝一听乐了,她脸皮厚,大言不惭地夸口,“那是自然,我这么好看又这么有才华,喜欢我实在太正常了,不喜欢我才是没有天理。”
一臂外的人不再说话,她的话像是最好的催眠药,安静的月光淡而又淡地倾听着江云停平静绵长的呼吸声。他或许在梦里想起来才能反驳几句。
姜以汝收不到回应,心里实在是很无语,默念一切为了大业四十三遍才忍住不把刚中过毒的病人痛打一顿的念头。
她很忧伤地安慰自己,没办法,有求于人。
等不需要他了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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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芳犹豫了许久,下了决心咬了咬牙还是轻轻叩响了采月楼的门。
她心里祈祷那位祖宗千万别怪她这么早打扰她老人家美梦时,门轻而易举地从里面打开了。
祖宗睡眼惺忪,还打着哈欠,“你有事吗?”
应芳看到本人喜得不行,忙不迭地拉她进去一把关上了门,“以汝姑娘,我的好以汝姑娘,我实在抗不住了,您今儿就算赏我个脸登个台吧,京城里的公子们等不及了,再晾着,就凉了!”
一连拒绝了好几天的祖宗今天不知怎么了特别好说话,一口答应下来,“今晚我会去的。”
应芳那叫一个欢喜,眉飞色舞地想以汝姑娘好久没现身今晚可要大赚一笔了,真真是人生一大乐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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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以汝大早上又升起了想要把翊王殿下狠狠揍一顿的念头,要不是他,她哪里需要天色方擦亮就赶回采月楼,没等睡上一个安稳舒服的回笼觉就被老板吵醒通知自己今儿必须工作了,不工作就要扣钱了。
她又很忧伤地想这真真是人生一大不幸事也。
所以不公平得很,人和人的悲喜果然是这么的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