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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浮名——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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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和许凌到得京城,仍是选了一家比较简陋的客栈。其实顾惜朝是想建议他住到东街口桐华客栈,那里多是参加科考的世家子弟,一同相约投书拜望京城里的达管贵人很是方便,或者住到老秀塘路紫阳胡同,那里看似僻静,前面就是翰林院众多官员的府邸。
不过自己这等心思,说出来也怕人笑话,索性装糊涂。两人到礼部录了名,登载了三代以内的祖籍,许凌家祖上都是商贾,也难怪身上不免带点守财奴习性,人不坏,只是一眼看出不过庸庸碌碌之辈。顾惜朝原想扔下他算数,自己再另谋出路,到底还是拿了他写的诗词册子看了看,建议几处略做修改。许凌看样子虚心接受了,其实心里难免不高兴,说的话也有点不客气起来。
一边不服气,一边客套地让顾惜朝拿出他写的诗词来切磋切磋,品评品评。
顾惜朝心思何等细密,既然人家不识好歹,当下也只咬住自己的舌头不多发话。
“我于诗词歌赋上不怎么在行,早年跟着家中一位叔父出入边关,倒是写了一本兵书,名作《七略》,我拿来给你看看吧。”顾惜朝从包袱里拿了书出来递过去,薄薄一本,也并未结稿作完,他总想着遇到识才之人,或者世外高手,可以与人一起切磋修改,成书立著。
许凌翻了翻,笑着点点头,“果然精妙,可惜我一介书生,对顾兄书里的兵法不甚领会。”
顾惜朝淡淡笑过,“如今枢密院执掌兵权的多是文官,总有酷爱兵法之人,希望我的书能到得这些人手中,便是不能考取功名,也算对北地战势尽绵薄之力。”
许凌心中却讶然,听得他口气,竟是不小,还说自己的书可以指教别人打仗。当下也不说破,只收了书道:“我家一个亲戚倒是给我写了封荐书,让我去找枢密院门下左御史李时杨大人,明日我去的时候帮你将这书一并递上去吧。”
顾惜朝忙拱手一揖,“多谢许兄!”
第二日两人一起到秋涛胡同李府投帖拜望,只是人家只领了许凌进去,顾惜朝只好在外间偏厅坐着等。
一个小厮端了茶上来,都是断枝老叶,入口粗涩。顾惜朝独坐一上午,眼见着日头到得院落正中,一杯苦茶已经喝得淡而无味,即不见许凌返来,也不见有人叫他用午膳,一张面皮到底绷不住,于是走出来让小厮通报一声,自己先告辞了。
那小厮随口应一声,也未见得去通报,似乎连送送顾惜朝都懒得,顾惜朝也不想自讨了没趣,只垂着头,顺原路从侧门出去。到了李府外面,他望了望高高的院墙,里面几株白桦光秃秃的枝桠伸出来,衬得早春二月里寒凌凌的。
回到客栈,却是子夜时分,许凌还没有回来。怕是由人留宿在李府了,这小小客栈,哪里比得上大户人家的厢房睡得舒适。
顾惜朝兀自睡下,第二日清晨天未亮,听的隔壁许凌的书童哭哭啼啼出了门去,他忙赶出去想问问怎么回事。
那书童却恨恨地说道:“顾公子,我家公子因了你那本书惹了大祸了,竟被李大人打了二十板子。我怕他身子支撑不住,请了大夫换了好的客栈去住。你……你还请自便吧。”
顾惜朝一愣,却是想不明白何以那本书就惹出祸来,“过得几日就要考试了,你家公子还好吧?”
“还考个屁试!枢密院平日里掌兵权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我家公子既得罪了他们,又受了伤,不如收拾收拾回家去了。”说着抹着眼泪奔出客栈去。
顾惜朝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犯险再去一趟李府,刚到胡同口,却见一顶八抬大轿耀武扬威迎面过来,前面开路的两匹高头大马一路冲撞,迫得他忙退到一边让开。
轿子里的人本来坐得稳稳当当,胡同窄小,被顾惜朝一挡,轿夫脚步不免一乱,一个声音不满地叫着,“怎么回事,抬个轿子都这样摇摇晃晃,平日里养着你们这帮饭桶有什么用?”
开路的马夫心头火起,鞭子一扬就照着顾惜朝门面抽过来,顾惜朝顺势一接一拉,躲了开去,鞭子一端却牢牢地攥紧在手里。那马夫狠狠一拉,竟是没拉回来,他看这马下的书生面如冠玉,身材清瘦,却不料想他是个练家子,一时间又羞又窘,正要发作。
顾惜朝知道自己一时气恼人家仗势欺人,到底天子脚下,也不敢造次生事,只好松手,一甩袖子转身便要走。
“站住!”马上的人喝道,“你是何人,有胆子拦我们黄将军的轿子。”
顾惜朝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理人,脚下提了步子匆匆略过。轿中人却是一掀帘子飞身出来,抬手一挡拦在跟前,掌风落处,立刻变了拳头,眼见着就要砸上来。
顾惜朝心道,真是个好惹事的主,恐怕作威作福惯了,被一介布衣书生如此冲撞,心下不满之余,还要露两手功夫教训教训人。当下也不想与他纠缠,稍稍拆了两招,只想着尽快脱身。
“顾惜朝!”
顾惜朝心中一凛,已经听出是谁,他退开两步,拱手一揖,“黄大人,在下多有冒犯,却不是有意,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黄金鳞上下打量了他一翻,见他一身寒酸的粗布,却是穿了紫色,不由笑道:“顾惜朝,你可是来进京赶考的?出身贱籍,却也敢着紫色,冒籍入贡院,以你卑贱之身,污了考场,你可知这是死罪!”
“我当日流落烟花之地,是因得家道中落,我原是江州顾家的子孙,怎就不可以参加科考了?只是黄大人身居高位,看不上我们这些寒门子弟而已。”他一说完,又觉得失言,明白了不需与人罗嗦,但此时要走,黄金鳞哪里肯放。
“顾惜朝,当日你跟着韩云天,一骨子傲气现在哪里去了?还学别的考生投书来了,投便投了,竟是一本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兵法,哈哈。”说着从袖里掏出那本《七略》,随手翻了翻,一脸的轻蔑。
顾惜朝本想问这书他自何处得来,一想黄金鳞既然是从李府里出来,恐怕那书便是他托许凌交给李时杨的那本。
果然,黄金鳞道:“李大人夸此书写得不错,那姓许的小子不知轻重,竟说这书是他自己写的,被我们瞧出了破绽。我把人拖到院子里打了一顿,他便招了,只是我没想到这写书之人,名叫顾惜朝的,竟然真是你。”
顾惜朝原本也猜到许凌人不够聪明,又爱钻蝇头小利,却没想到他傻成这样,头脑发昏之下便说《七略》是自己写的。此人才学平庸,对答之下岂会没有破绽?枢密院虽都是文人,因得掌了兵权,边关来去督军,哪一个有好脾气的?何况是被一个爱钻营的小小书生戏弄,盛怒之下打一顿也是可能的。
只是如今李时杨即便看中这本书,他与黄金鳞同在枢密院共事,能把书交给他,让他去寻写书之人,想必交情也不浅。
顾惜朝看了看那本书,道:“这书不是我写的,黄大人认错人了,在下告辞。”
黄金鳞倒没有再来拦他,只在后面大声喊道:“你进京赶考,没个熟人后台的帮衬,我看你能考上什么?若是想通了,可以来找我,我也是爱才之人!”
顾惜朝头也不回,脚下步步生风,快速地离开了秋涛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