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浮名——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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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浮名
欲将心事付瑶琴，断弦有谁听
正月的春雪还挂在枝头，包裹着几点红梅，分外妖娆，一阵阵清冽的香气扑面袭来，引得院中往来的过客纷纷抬头深深嗅一嗅，一时间顿觉心旷神怡。
顾惜朝站在窗前，心情却是落寞的，胸口好似什么东西堵着，连大喘一口气都不能舒怀。
身后的案几上摊着一张纸，只写了一行字——
“将军手中剑，书生纸上兵”
自三个月前离开雁门关，一路东行，展转各处投书，常常是碰得一鼻子灰，却连各处守关将军的面都见不上。每一本书，都须自己花两三个夜晚细细誊录，一个字也错不得，却只与传话的小厮照个面送出去，以后就如泥牛入海，半点音信也无。那渤城的太守魏齐倒是客客气气接待了他，总以为这位曾任帝师，一派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会拿《七略》认认真真地看过，再说说这书里需要商榷的地方，谁知道第二日，遣来的下人只送来这样一句。
顾惜朝嗤笑，那自恃甚高的老头何尝真正翻开他的书看过？相必投书邀功的人多如牛毛，他根本没空答理一个白面书生。
雁门关是回不去了，自那姓李的畜生爬上他的床威逼利诱不成，被他一脚踏在档里以后，夏正月替他顶了罪，挨了五十军棍。那些人是发了狠着实打的，他现在还记得，他趴在床上奄奄一息时对他说的那些话：
——惜朝，你看，这军营里十个人，有九个都是从初一到三十地起名字。我生在年初，我娘都不记得是哪一日，是以就叫我正月。我一早知道你不是凡俗之人。你生得这样好样貌，只因出身贱籍被人嘲笑，个个嫉你恨你不说，还要折辱调戏于你，这军营里是呆不下去了。不如去别处闯一翻吧，也不辜负了一身才学。
他坐在夏正月床前默默等着，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他去俞大勇那里请了批条，说是准备明年春闱进京赶考。俞大勇认不得几个字，倒也敬他是个读书人，二话不说准他离开了军营。
一路走走停停，行到这里。
他蹙起两道剑眉看着院中那株寒梅，想想自己纵然一身傲骨，却是因得囊中羞涩，连这样简陋的客栈也要住不起了。倒不是怕风餐露宿，只是此去京城，若是住到破庙里，又如何结交一同赶考的门生，如何结伴去各处投石问路，攀亲附友？京城贡院也有专为寒门弟子准备的住处，只是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凭了自己的真才实学便能一举登科，连中三元，没人举荐帮衬，这一身的才学，只怕更是要被打压至死，一踩到底。自嘲地笑笑，想起以前韩云天对他说过的话，若要去考，便需学得催眉折腰，要不就干脆别去考了。
“笃笃笃”来催讨房钱的小厮又上门来了。
顾惜朝叹一口气，拿起床上早已打好的包袱，过去开了门。
那小厮见他背了包袱竟是要走，忙陪了笑道：“客官，我们也不是要赶你走呀。”
顾惜朝知道他只是客气一番，当下也不罗嗦，爽快地把房钱付了，然后准备下楼。谁知刚到楼梯口，下面冲上来两个冒失鬼，一下撞到他身上，自己毕竟还是个练家子，站得稳当，前面撞他的人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书童，当下一个趔趄，眼见着就要滚下楼去。顾惜朝长手一伸，将他拉住，书童身后那名锦衣的公子却是被一带，摇晃着双手哇哇乱叫，幸得顾惜朝眼明手快，他一拍扶手，自书童身前掠过去，赶在那公子摔倒以前将人扶住了。
“哎呀哎呀，小铁，说了多少次了，叫你走路看路，小心一点！”那锦衣的公子大叫着抱怨道。
顾惜朝心里却暗暗一笑，真是什么书生带什么书童，那公子明明自己也走路不看路，前面都撞翻了，他还上赶着凑上来。如果今天不是自己，怕是这两人都要摔个狗吃屎。
锦衣的公子见顾惜朝一身书生打扮，样貌英俊，只是一身青衣略显寒酸，肩头还打了补丁，他一拱手道：“方才我这书童冲撞了这位兄台，委实抱歉。想不到瞧公子一介书生，身手竟如此了得，若不是你，今天我就要摔个半死了。”说着回头看看那狭窄的楼道，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顾惜朝一眼看出他身上衣服貌似寻常锦衣，那针脚质地其实价格不菲，只不明白他为何选了这一处寒酸客栈来住。他拱手回礼，道：“刚刚也是我不好，没有及时让道，还望两位不要介怀才是。”
正要回头继续往楼下行去，那锦衣的公子却叫住了他，“这位公子，在下许凌，敢问公子可是准备进京赶考？”
顾惜朝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在下顾惜朝，许兄想必也是要进京赶考？”
“可不是！”说着对方上前两步，走到顾惜朝同一级扶梯上，“我正愁路上少个伴呢，顾兄不如和我一起上京吧。”
顾惜朝抱歉地笑笑：“可是我现下就要走了。”
许凌道：“这天马上要黑了，顾兄却是这会子赶路？”
“说来惭愧，家里寒酸，出门也没带够银子，如今是客栈也住不起了，只好尽快赶路。听说到了京里，有朝廷给各方寒门弟子准备的客栈，先赶到京里再说。”
许凌一拍大腿，道：“咳，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顾兄莫要发愁，我家世代经商，别的没有，银子倒还有一点。”
顾惜朝微微一笑，忍不住道：“我一介落魄书生，实在是没有法子，却不知许兄为何要来住这样简陋的客栈。”
许凌道：“顾兄此言差矣，所谓财不外露，路不独行，我出门的时候我娘就再三叮嘱我小心盗贼，甚交朋友。一路过来，便只选了破落客栈住了，那些大客栈门口，人多眼杂，我又是一介文弱书生，不如扮穷一点。”
顾惜朝哭笑不得，心道，那你也学我的样，穿个打补丁的衣服啊，不过寻常毛贼没点见识，倒真看不出那一身锦衣其实要些银两。他忍俊不禁，“许兄，那你在我跟前露了财，就不怕我图财害命？我虽读过一点书，身上功夫，上山做个土匪绰绰有余。”
“顾兄你真会说笑！”许凌哈哈大笑，道，“你刚刚出手相救，又不怪罪我的书童冲撞于你，想来也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再说我瞧顾兄相貌堂堂，怎么也不像坏人。”
顾惜朝心里微微有些惭愧，因为别人这样信任于他，其实他刚刚一番打量，早将对方瞧明白七七八八，一心还盘算着眼前此人是不是能依靠，有没有利用价值。若是平时，他根本不屑与这样的寻常富家子弟往来，想到此去京城，若要好好考试，催眉折腰催眉折腰，既然都要催眉折腰了，难道还不能花点心思与此人结伴而行？
顾惜朝啊顾惜朝，真真看不起你。
这样想着，脸上却还是大大地笑开了，然后嘴一抿，半真半假地道：“许兄，你道那些坏人脑门上都刻了字做了记号，让你辨认出来吗？”
许凌见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双眸如漆，紧紧盯着自己，好象能将人看透一般，心中不由一慌，道：“顾兄是坏人吗？”
顾惜朝手一摊，故意让他瞧个仔细，“你说呢？”
许凌长出一口气，无奈道：“你若是坏人，我也认了。”
顾惜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前面引路的小厮终于上前道：“两位公子，今儿晚上还住店吗？”
许凌一挥手，“跟掌柜的再要一间房给这位顾兄弟，记在我帐上。”说着便来拉顾惜朝的袖子，顾惜朝略一迟疑，还是由了他去。许凌道：“顾兄有两下子功夫就更好了，有了你，我就不怕一路上的强盗土匪了！”
顾惜朝大惊失色，“单打独斗还勉强凑合，要是一个寨子的土匪来打劫，我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啊。”
许凌“噗嗤”一笑：“我跟顾兄说笑呢！”
“呵呵，我也是开玩笑罢了。”顾惜朝不动声色抽回袖子，拱手道：“今日落魄，受许兄相助，惜朝惭愧，他日必不负兄弟情谊。”
许凌摆摆手，“你我一同去春闱科考，若能入殿试，大家都是天子门生，既有同窗之谊，何来惭愧之说。他日顾兄青云直上，说不定还要拉兄弟一把。”
两人客套了一番，分头进了客房安顿下来。
顾惜朝还是回了刚刚那一间房，他也没什么行李，随手放了包袱，又走回窗前。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那白雪中的红梅，颜色看过去倒像黑的了，只有清香如故，飘在鼻间若有似无。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擅板共金樽。
他轻轻吟完，然后自嘲一笑，伸出手去将那支了窗子的木棍放了下来，关好窗子，回头往床上一倒，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浮名——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