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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离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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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家徒四壁的屋子里。一缕阳光从窗棂外直射进来升起浓浓的暖意,她感觉身子舒适了很多。正欲起身,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端着一盆清水的大娘,看着她准备起身忙说道:“姑娘先睡着呗,全身都是伤的,多休息会儿吧。”
如渊疑惑着轻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我记得……我好像是摔到了山下。”
大娘“咯咯”一笑,说道:“你们也算福大命大,我在村子外发现你们的时候,你相公紧紧搂着你不放,你们俩人都昏迷了。我托人把你们抬了回来。”
“我相公?”如渊自问道,突然想起自己与杭子齐一起从山上滚了下来,顾不上其他忙问道,“他在哪儿呢?现在怎么样了?”
“姑娘别担心,他现在只是还没醒,现正在隔壁屋里躺着呢。来洗洗脸,再过去看看他吧。”大娘边说着边把扶起如渊。如渊也听话地做完了这些事,大娘缓缓站起身端着木盆走了出去,如渊看着她佝偻的身影,不禁暗暗长吁,农家劳作使得一个女人憔悴得如此之快实在是令人惋惜。可同时,如渊又不禁羡慕起他们的生活起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以与丈夫一起勾肩搭背,同甘共苦,也是平生最为惬意的事了吧。
如渊慢慢地下床,走起路来有些歪歪斜斜可已无大碍,漫步走出小屋,看到的是一个简朴的小院,成群的小鸡争先恐后,微风吹得树叶稀稀疏疏地轻柔地向下纷飞,夹杂着湿润的泥土香气。栅栏外依稀可见其他的一些房舍,都显得朴素但却干净。村民挑着蔬菜的,担着木材的,悠悠闲闲,喜笑颜开,怡然自乐。再远方的是一片隐隐约约的连山,严严实实地围住整个村庄不见世事,所以村落也格外清闲,与世无争。
轻轻推开隔壁屋子的木门,弄出了“吱嘎”一丝轻响,她慢步走近木床,杭子齐正恬静地闭着双眼,脸上浮现出静若云烟的表情,显得是那样悠然清俊。浓浓的眉下坚挺的鼻梁,还有淡淡的嘴唇。他看来是累了,多休息一会儿总是好的。此刻的他,多像一个未曾涉世的孩子,一脸的稚气和安详,那样的纯粹和本真。还是人在最累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卸下了那厚重的面具吗?
如渊听见门口有声响,原来是大娘走了进来,她挥挥手示意如渊出来。走出房门她说道:“你夫君为了救你可能身体受伤太重,就让他好好休息下吧。”
“大娘,我们不是……”如渊正欲解释,却被她解释道:“好啦,不用说啦。关心夫君是正常的,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来过来跟我一起做点饭菜吧,待会他醒了估计也该饿了。”
“啊,我……”如渊硬是被大娘拉了进厨房,可自己那点功夫哪里行啊,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可也不好意思明说。大娘倒是识趣:“看你的样子,没做过几回饭吧。这样你就跟我学着做会儿吧,等会他要知道是你做的不知有多开心。”
不知为何,如渊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心里一阵激动道:“大娘,谢谢你。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说什么呢。举手之劳而已,也不过是多了两人陪我吃点粗茶淡饭,倒是委屈你们了。房屋也有多的,你们就安心住下来养伤吧。”
如渊此刻觉得,世间并不只有尔虞我诈。在这遥远的乡野间,便有自己自小向往的那种热情和简单。其实人活得单纯一些何尝不是好的?弄得心力交瘁又有何用?可惜啊,人世间也有太多的诱惑和纷争,才生出那么多的爱恨情仇。这些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如渊跟着大娘做了点百合面。春秋两季都适合做这道菜,采些百合根晒干捣筛,再和面做些汤饼,有助于活气补血。随后再做了点豆粥,先用沙瓶把红豆煮烂,等粥开了之后放进去一起煮,熟了就可以盛出来了。苏东坡作诗云:“地碓舂糠光似玉,沙锅煮豆软如酥……卧听鸡鸣粥熟时,蓬头曳杖君家去。”这是何等的畅快啊!此时纵是山珍海味,八珍玉食摆在面前,也全然没有这粗茶淡饭的味道了。
如渊在厨房忙碌了许久身体有些微微发热,但却开心无比。此刻她也明白原来做菜也可以这么的陶冶心志,沉迷其中之时竟也觉得趣味无穷。等她和大娘把菜端到杭子齐屋子里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醒了靠着床头。见着如渊端着盘子进来忍不住笑道:“怎么你也会做饭么?”
如渊有些不服气:“怎么我就不可以会做饭吗?小看人嘛。”
“那就好,改天再多做一点儿来让我尝尝鲜吧……呵呵。”
大娘边放着手中的菜边打趣道:“夫妻间哪有那么多规矩,你呀以后就多做点饭给夫君吃吧。”大娘望向如渊笑道。
杭子齐不明所以,看了她俩两眼,最后忍住笑向大娘道谢:“多谢大娘收留我们‘夫妻’了,内人不太善于言语,我代她向你说声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定铭记于心。”
“你——”如渊气得无言以对,可在大娘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得不做声坐下生闷气。杭子齐正准备起身却“哎”的一声捂住胸口,眉头紧锁,显得有些痛苦。如渊急忙冲向前去扶住他问道:“怎么样了?身体还疼吗?”
大娘在一旁道:“能不疼吗?摔得全身是伤,又背你走了一夜,弄得精疲力竭的。”
如渊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双瞳剪水,望着杭子齐,突然的落泪。杭子齐忙道:“好啦。别感动成这样,要是想报答我,今天便喂我吃饭吧,你看我这手也没法动。”他无奈地耸耸肩。
如渊突然止住,见他又得寸进尺,但是自己内心却默认了。
大娘在一旁关切地问道:“你们夫妻俩是不是从战争中逃出来的?弄得这么狼狈。”
“战争?”如渊不明白地反问道。
“是啊,近来临州那边又不太平了。西朔和大兴又在开仗,害得人民苦不堪言。”说着说着她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看起来伤心不已,“军队兵源不足,临时从我们这里征兵,我儿子也服役去了,已经好久没见着他了。不过他有志于此,我也不太干涉。但是谁家母亲又舍得把儿子送出去打仗,到头来又尸骨无存呢?”
如渊突然想到了陆西卓,想到了他在前线不知道怎样了。他会拿起手中的长剑所向披靡吗?也许,他此刻也正驰骋疆场,正披荆斩棘,又或许挣扎于狰狞和令人痉挛的战场……但愿他无事。此刻也安慰大娘道:“您放心吧。这次陆将军亲自指挥,我军一定能够大胜,您儿子一定能够风风光光的回来,和你坐在圆桌上共进饭菜。”
如渊露出深深的笑靥,平静得让人接受,大娘紧紧握住她的手喃喃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吧……”
杭子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向如渊,微微点点头,如渊也朝他一笑。他突然开口道:“过了这么久,现在肚子都开始叫了。”
如渊无奈地端着豆粥,坐到床边,一口一口地慢慢地送到他嘴里。杭子齐说道:“昔日汉光武在蒌亭时,得冯异奉豆粥至,久且不忘报。到了后来才发觉竟再也尝不到这样的美味了。”
“可不是,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才对。”如渊回应道。
“是啊,有你这么悉心地照顾,又有这么美味的粥,我怎么可能忘怀呢?”说完嘴角显出一丝邪邪的微笑。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一丁点的生气,心里却满是甜意。也许渐渐地,她已经习惯了与他相互调侃,又或许她已开始喜欢了听到这样的话语,如渊有些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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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朦胧月。高树乱蝉嘶。如渊拖着薄薄的外衣散步到了栅栏旁的大树下,一点点的寒意顺着脸逐渐往下侵袭,衣襟随风而扬。如渊望着那澹澹的月华浮想联翩,思绪想要顺着那柔光到达玉盘的彼端,寻找那端焦灼的双眼……静了一会儿,如渊随即取出那支长笛,缓缓移到嘴角,轻缓地吹出恬淡凄凉的曲调。
那轻轻浮浮的乐曲仿若缠绕在树杈间,久久不曾散去,那婉转悠扬的曲调紧紧扣住人的心弦,像是在对人轻轻的诉说呓语,如梦般的美妙却又不着边际,糅杂着无尽无边的幻念,不断的结合而后分离,分离又结合,最后戛然而止,空谷绝荡。这样的曲子,绝对有一种催人泪下的悲哀。
如渊一曲终结,长笛慢慢地滑落嘴角,而后又缓缓取出腰间的那块白玉,映着月光更显洁白无瑕。那玉佩如今却是冰凉的,感觉不到一丝熟悉的温度。正遐思时听见后方“啪——啪——”几声,只见杭子齐神态悠闲地向自己走来,虽然还有些蹒跚,却不减身上的俊雅之气。
他步履慵懒,似乎在月色中迈不开从容的步伐,越走越慢地同时口中却吟出淡淡的诗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如渊听出是《月出》,心中虽有些难为情,但是却装作问道:“公子可是望月而思念某位佳人了么?”说完自己也是一笑。
杭子齐已在附近聆听很久了,见她掏出玉佩的怅然自己心中也泛起愁绪来。听出如渊口中的调侃之意他还是平静地说道:“佳人不正在眼前么?月下静听这娓娓而来的清雅之音,看来我实在是有耳福了。”
“公子乃清俊卓绝之人,我这样的水准哪里能入得了你的耳朵。”如渊笑道。
“却不知曲名叫什么。”
“我叫它作《离痕》……”
遥想浮生换,
相见相离苦堪言。
怅年车马转,
逐浪浮萍道其难。
总是云水香来散,
却把离痕挽。
“人生总是如此,天意弄人。人在马不停蹄的奔走,却难以握住想要的幸福。平生知己难遇,遇上也早晚分道扬镳。姑娘此中的离痕,当真是情感万千,难以理清。”
如渊摇了摇头,继续道:“太多的人想要铭记,想要留住,可终究是无能为力的。我在想,是不是人到了最后都得变为孤家寡人呢?”
杭子齐默默不语,却伸手拿过那支长笛,吹出了一曲轻快的音符。那高低起伏迥然不同于如渊的怅然,反倒让整个黑夜苏醒,万物都如痴如醉地享受此间欢愉,一股股的清泉慢慢地注入生命之中,就像是融化掉所有的忧愁和苦难,而蜕变为幸福归入心底。
如渊诧异不已,不禁佩服万分:“太好听了。如此动人而且温暖人心的乐曲真是好久没听到了,公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如渊现今真是对他刮目相看。
杭子齐呵呵一笑,说道:“此曲我就叫它《归心》,送与你如何?”
“归心…归心。旅行太久终该驻足,可是驻足后留下来的真的都是幸福吗?”
“你希望如何,它就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