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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闲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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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几日两人都如闲云野鹤般在小村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一日两人走在林间,如渊一路采撷路边的各色野花,虽然快要凋谢却也异常艳丽。树林间片片落叶时常往下掉在他们的身上,却无伤大雅。如渊突然问道:“你说,村里的人他们有痛苦吗?”
杭子齐听到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开口道:“人都是一样的,你说他们能没有痛苦吗?”
“可是,素日里我都看不出他们有一丝的不快乐。如果是我,能跟喜欢的人在这里生活,我也许不会有烦恼。可是,我必须得回去,还有惦记我和我惦记的人,我必须得回去见他们。”
杭子齐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出神,喃喃道:“是啊,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我必须得尽快出去打听阿圆他们的消息,想必姑姑他们也急坏了。”
“是了,呆在这里几天外边的消息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却不知现在他们安不安全。但是我们得尽快赶到京城。我想他们要是没事的话,也必定会先行赶到京城再来觅你的踪迹。”
杭子齐同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闲话间隐隐约约地听到村里方向有聒噪之声,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两人来不及多想便朝村子方向跑去。
刚进村子就发现很多人围在了一起,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好像都在讨论临州战事的问题。不过看起来人们都半喜半忧,此刻如渊看见一些将士扶着几个男子蹒跚地向这边走来。一旁的大婶含泪泣诉道:“总算是回来了,真是苦了几个孩子了,好歹没丢了性命。”
如渊看着几个男子,都是衣衫褴褛,皮肤黝黑,满身的伤痕,有的伤口还包扎着绷带,看来伤得不轻。此时却见一人带领大家将伤员各自送回家后又径自往大娘家的方向走去,如渊立马明白了什么,忙招呼杭子齐回去。等到他们走到大娘的屋子门前时,远远便听到了大娘的哭泣声。
“娘…..你别哭了,我….我这不是平安的回来了吗?为国效力,受点伤算得了什么,你该高兴才是啊。”男子坐在椅子上轻柔地替大娘抹眼泪,自己却也哽咽了。
“是…我不应该说什么,从小你便立志保疆守土,我应该很高兴的…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在家我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娘就你一个儿子…娘实在不忍心…我…”
“娘…别说了…娘”母子俩终于抱头痛哭了起来,如渊在外边听得自己也不禁心酸起来。纵然母子俩长期分离,却终究有希望能够一睹彼此的容颜,可自己呢,天人永隔,母亲那温婉的笑颜是永远也见不着了。如渊情不自禁地眼泪便掉了下来。
杭子齐在一旁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禁微微一叹,也许自己内心已经开始埋怨了起来。这样的苦难,他也算是一个缔造者。这么多年来,顾家一直与南相王密切往来,南相王实力剧增顾家也功不可没,而他作为其间的牵线人,又怎能不负责任呢?他明白,南相王野心勃勃,自己终究也会受到波及,但也只有南相王,才敢明目张胆的与大兴为敌。他要的,就是大兴不得安宁。可是似乎事实与他的期望在背道而驰。温柔乡中的皇帝依旧高枕无忧,苦的倒是边塞的平民百姓,这么久以来难道自己错了吗?可是无论如何,他却也不能轻易放弃。也许,也许这些苦难很快就会过去吧,很快……
如渊敲了敲房门,大娘揉了揉眼睛,道:“进来吧。”
两人翩然步入房内,风姿依旧,大娘看了又是一阵笑道:“俊儿啊,这两位是前些天娘在村外救的年轻人,他们受了很重的伤,我还认为他们也是受到了战事的迫害呢!”
男子拱手向他们相敬道:“我叫祁俊,很感谢二位照顾了我娘几日。你们就安心地留在这里,虽然是粗陋了一点,不过还是挺干净的。”
“祁大哥,大娘整天总是跟我们说起你,说你奋勇杀敌,又说你敬重长辈……”杭子齐微微笑道,“不过祁大哥这话可是说得有些过了,是我们应该谢大娘的救命之恩才对。”
如渊点头称是,目光落在祁俊的身上。只见他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目光也炯炯有神,颇有将领之风。如今左腿上还用白带绑住,想来是中了一箭,因此刚才也是靠人帮忙抬了进来。
“这位是如渊姑娘,这位是杭公子。我起先还以为他们是夫妻,如此一对佳人,谁不会这么想呢。”大娘调侃道。如渊脸微微发红,祁俊道:“二位郎才女貌,真是令人羡慕。”
杭子齐偷偷地望向如渊,如渊恶狠狠地看过来,警告他不要乱想,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大娘起身道:“好了,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去做点饭菜。”
祁俊望着母亲佝偻的身影不禁叹息道:“母亲为了我实在是担了很多心,而我又不希望自己无所事事碌碌无为地在家中了此一生。虽然不能像陆将军一样叱诧风云,却也得像他一样顶天立地。”神情中满是激愤之情,又含着崇敬和敬畏。
“在我看来,也许母亲是更重要的吧,纵然军功赫赫,失去了亲人又有什么意思呢?也许这就是女子的心态吧。”如渊撇撇嘴,突然又问道,“对了,祁大哥,这次的战事到底怎么样了?临州那边还好吗?”
祁俊望了望他俩,心情又激动起来:“临州…临州好得很哪!陆将军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陆少爷也是英雄出少年,不减其父的威风。此次对西朔的战事算是我军大胜了,短时间内西朔该不敢冒犯了吧。不过陆少爷冲锋陷阵的同时也受了伤……”
“什么……”如渊脱口而出,显得有些不由自主,脸上满是关切之意。
“怎么了,如渊姑娘?现在陆少爷在临州养伤,也许很快就会返回京城,皇上必定会对将军府大加赏赐。陆少爷一战成名,前程不可限量啊……”
“没事就好……那他伤得重吗?”
“怎么,你认识陆少将军吗?”祁俊满腹疑问。
杭子齐打趣道:“祁大哥,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与陆公子也算有一面之缘,此番我们也是要回京城。此后倒是要祁大哥多多指教了。”
“哪里哪里。帮你们本就应该,何况你们又是陆少爷的朋友,应该也是少年英雄了。我实在是荣幸啊。”
杭子齐摇摇头道:“祁大哥说笑了,我一介布衣,岂能与陆公子想比呢。”两人相视而笑。
祁俊突然陷入了沉思当中,那些久久不曾褪去的触目惊心的画面又重新回到了脑海中:“那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夜晚,驻扎在临州的士兵们突然被召集了起来,留下一部分镇守临州,另外再分成两拨,分别由陆将军和陆少爷率领。陆将军是走的原川方向,而陆少爷带领着我们一队人马走的方向竟是宁平和原川间的谷地。我们这边的兄弟倒是都纷纷埋怨到运气不佳,不能跟随陆将军作战。”
“怎么?大家都对陆西卓不放心么?”杭子齐有些困惑。
“确实都有几分这样的意思。谁都会怀疑,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究竟能有几分本事呢!可是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看法是错的。陆少爷带着我们一路马不停蹄,士兵叫苦不迭,他便软硬兼施,一面尽量抚慰人心,一面也以军令督促大家,也把大家治得服服帖帖……后来我们都已经越过谷地了,终于发现了在不远处扎营的西朔军。陆少爷此时终于给大家下了严峻的任务,一路军夜袭西朔的营地,另一路则往西南下宁平。”
“啊,这又是为何?却不顾及原川那边了吗?”如渊也疑惑不解。
祁俊兴致正浓,继续道:“所以说,这就是陆将军的计策。一方面自己树大招风,西朔军一定会避其锋芒。一方面西朔军并不知道陆少爷也领了一支军队,所以未能安排妥当。宁平虽然依山傍水难以攻下,但宁平距离临州更近,如果宁平得手便可以直逼临州的同时再夹击原川,到时候西朔军倾巢出动,气势如虹,我军又岂能阻挡?其实两军对于原川都是虚招,西朔分派军队往原川佯装进发,陆将军也还施彼身,亲临原川。
而陆将军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陆少爷,这大概也是很多人都不会想到的。雷将军在宁平早已接到安排,我们跟着陆少爷悄悄从谷地进发后突然转向了攻打宁平的敌军的后方。不过当时却不知为何被西相王的一路人马猜准了我们的意图,我军曾一度陷入被动。”
“那后来怎么样了?我军应该能够反戈一击吧?”如渊仍旧迫不及待。
祁俊省去了自己出现的那段情节,说道:“本没有那么容易,不过后来连将军及时感到,才能化险为夷。所以西相王的军队无奈撤退,我们又继续南下。打到宁平的时候敌军方寸大乱,雷将军率众与连将军内外夹击,打得敌军落荒而逃。可是,我们也并不是大获全胜,双方都伤亡惨重。那天夜里,厮杀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平畴。那一声声的怒吼和呻吟,那冷兵器相互撞击和划裂的磨蹭声,那战马急促地奔跑声和它们悲惨的哀鸣,一切的一切都太恐怖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毁于一旦。我拿着剑疯狂的砍杀,那汩汩热腾腾的鲜血崩裂再肆虐地向外喷射,可是我已经止不住了。那一刻,所有人都是麻木的,都接近疯狂地在进行一系列周而往复的动作,直到枯竭……”祁俊越说越是激动,双手盖住头部,心情愈发沉痛。
如渊和杭子齐也都长长叹息,都陷入了那无尽的深渊中。
“后来,天亮了,天空苏醒,太阳继续升起,可是那些在血泊中的士兵不会再苏醒了……可是我还是要庆幸,因为陆少爷和陆将军深思熟虑,准备周详,我们才将损失降到了最低。而且,就是那天夜里,在乌还谷陆少爷打先锋奋勇杀敌,视死如归,而他自己也受了伤,所幸并无性命之忧。我实在是佩服得紧,年纪轻轻就可以独当一面!原川的陆将军在收到宁平胜利的消息后也向前进攻,逼退敌军,一直打到了踞凉关附近,收复了西乡、犬阳等地。而后双方在踞凉关签订了停战协议,西朔军退出踞凉关。”
说道这里,如渊才安心地长叹了一口气,如此以来,边界百姓总算有一段安稳的日子过了。如渊看向杭子齐,见他不为所动,猜不出他的心思。只是在想,他到底在这些事当中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他家真的就仅仅是经商而已吗?虽然陆西卓与杭子齐间看似并无芥蒂,可杭子齐却无疑给陆家制造了不小的麻烦。可是为什么他被西朔通缉,陆倾还是愿意放过他呢?他们真的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么?还有他的仇恨,也分明是对大兴的。林林种种理不清的思绪,她不愿再往下理了。因为,她心中不由自主地解释道他是一个好人。她愿意相信他,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直觉吗?
而后的几日里,三人甚为投机,侃侃而谈,竟是常常废寝忘食,从临州战事谈到黎民百姓困苦。祁俊详细讲述了边塞的风情和军营生活,令如渊不禁咋舌。而如渊也孜孜不倦地将中原的风土人情给他详尽地描摹了出来,也是令祁俊向往不已。而杭子齐则淡淡地讲述了经商游历的趣味盎然的故事,渐渐将人引入到那泛舟沉醉的境界中,两人听得津津有味。
一日祁俊陪着大娘外出劳务,如渊和杭子齐在屋子里无所事事。杭子齐拉着如渊到了祁俊的屋子里,“祁大哥说过他屋子里存了一些书,我们去看看吧。”如渊闲着也没事便跟他一同来翻翻。如同其他的农舍一般简陋,但不同的是可以让人明显的看出祁俊不同于一般的农家子弟,因为屋中整整齐齐地存放了很多的书籍,这倒是令如渊始料不及。有点太多,她原也以为不过零星的几本。但这也可以看出祁俊抱负之远大。
光线投射进来照到古朴的书桌上,在一卷卷残破的书本上晃动。《孙子》,《吴子》,《尉缭子》,《六韬》……这些醒目的名称映入眼帘,另外的还有《周易》,《鬼谷子》,《墨子》,《庄子》……可以看得出来,祁俊在阅读兵法的同时也喜欢广泛涉猎。如渊实在是很震惊,不知他到哪儿去弄的这些书。料想祁俊眼光卓绝,又勤学苦干,所缺的仅仅是时机而已。
如渊随意翻翻这些古书,反到《黄石公》的一页:“孤莫孤于自恃,危莫危于任疑,败莫败于多私。”想来的确是如此,刚愎自用的,多疑的,多私心的将领决然打不出漂亮的仗。
“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权,而揣诸侯之情。量权不审,不知强弱轻重之称;揣情不审,不知隐匿变化之动静……”杭子齐慢慢读出,如渊从他手中夺过,看了一眼。
“原来是《鬼谷子》的‘揣篇’。看来作战这‘揣’字还真是万万不能少。”
陆西卓笑道:“那是自然,那你以为打仗倒是轻而易举的?”说完两人又各看各的。
正自思索间,杭子齐突然道:“《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陆将军一向以正合,想不到此次陆师兄竟然以奇制胜,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这翻云覆雨的战场的种种计谋,又怎能都看得明了呢?”
“难道,你不希望陆公子破敌吗?又或许,你心念西朔?”如渊像是无足轻重地问道,心中其实紧张透顶,杭子齐是这个意思吗?
“呵,看来你还是关心陆师兄的。其实,我与陆师兄之间…..并无仇怨。”
“那就是与陆将军之间?”如渊胆怯地迎上他的目光,两人都蓦然发现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
如渊蓦然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微微侧头,再转过去的时候眼神中已没有了这样的神情,而杭子齐亦是恢复如常。两人默契般地又自顾自地翻看书籍,都是不再说起刚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