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胭脂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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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就此在李宅住下，后来也随了养父的姓，唤作李芸娘。
冷翰仁隔几个月便来李宅看她。芸娘的汉话说得越发流利，连带汉人的琴棋书画，也都在李氏夫妇不遗余力的栽培下日益精进。冷翰仁便陪着她下棋写字，吟诗抚琴，相伴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每回冷翰仁一走，芸娘便又陷入度日如年的等待中。
如此夏逝秋至，冬去春来，终于在四年后，芸娘盼来了这漫长等待的终结。阳春三月，十六岁的芸娘作为李家女儿，嫁给了二十岁的冷翰仁为冷夫人。两人婚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不曾想，婚后第六年，一切都起了变化。
李氏静静坐着，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桌上烛台已矮了一截，烛火绕着灯芯挣扎跳跃，映得她脸上也忽明忽暗。
故事说到此，诚如她所言并不复杂，却似乎将要迎来转折。
小尤叹了一口气，接口道：“成亲后的第六年，你仍旧无所出。当时还是少爷的冷老爷，抵不住父母亲族的压力，出于传宗接代的考虑迎娶了余氏。”
李氏淡淡一笑：“是。不过当时我并不怪他，是我自己不争气，迫他做这个两难的选择。”
黑衣少年又道：“成亲后第七年，余氏有喜，却在怀胎六月时突然小产。奇怪的是，负责安胎的郎中坚持说，余氏此前胎像平稳有力。一时间，冷家流言四起，矛头纷纷指向得宠却无子嗣的你——就像如今这般情形。”
小尤意外地看向黑衣少年，发现他并不比自己了解的情况少。
李氏一听到孩子，神色便由忧苦转为阴厉。
“没错。他娶了余氏，还跟她有了子嗣，这些我都不怪他，可是——他却不信我！我向他苦苦解释，说没有害那孩子，他却不信！”
李氏越发激动起来：“我和他相识十年，夫妻六年，却抵不过那个贱人的几滴泪，旁人的几句话！我抛却父母亲族一心跟着他，他却抱得新欢忘旧颜——人心竟凉薄善变到如此地步，我还能怎样？虽然他看在多年情分上没有声张此事，还为了遏止流言撤换了府上仆役，但我知道，从那时起，他心里便已经把我当成了外人，而我，今生今世也不想再见他了……”
李氏说到此处，整个人颓然陷进椅子里，声音渐渐弱下去。
“于是你搬到偏院，过起了粗茶淡饭的俭省日子？”小尤问道，“既然你已经决定避世独居，又为何在十年后的今天突然发难？”
“余氏自那以后一直未有子嗣，老爷对她心存愧疚也没有再娶。她虽然构陷于我，老天爷到底也把她的孩子收走了，而我当时心如死灰，不欲与她计较。
“谁知上个月她却有了喜……我一想到这十年寒居孤苦，再也忍不下，只觉得这一次可不能让她失望了，至少让我亲手把这孩子送走吧，连带着那个贱人一起……”
李氏面色阴沉，笑容透着诡异：“其实本来我也活不久了，郎中说我天生不足，阴虚血亏，所以才一直怀不上孩子，这几年郁结成疾，病自然是要加重的……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死了，又何苦来这世间走一遭？说到底，我还是不甘心哪……”
故事至此急转直下，不甘心的李氏最终决定对余氏施行献身咒，自己也因此断送性命。她死前将身后事托付给在李家和她一起长大、情如姐妹的陆儿，辅助她完成一系列护灵招魂的步骤，保证计划的顺利实施。
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小尤突然到访，还掌握了一些线索，陆儿怕小尤查到李氏，慌忙又将胭脂调换回来，画蛇添足，反而露了马脚。至于余氏杀人的传言，自然也是陆儿为了嫁祸传出去的。
“事到如今，事情原委你们都清楚了，”李氏看着两名渡魂者，“你们打算怎么做？”
黑衣少年望向小尤。
小尤将那盒胭脂放在手心，向前伸了伸：“如果我说我想把它毁了，你待如何？”
李氏果然神色一滞，许久微微苦笑道：“你毁它之日，便是我魂飞魄散之时。我早有这个准备，既做了就不后悔，我只是不甘心……”
“你会后悔的，芸娘，”小尤摇摇头打断她，“世间之所以有这‘悔’字，就是因为人们自以为知晓事实全貌，做事才会不留余地……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毁它，不过我也无法解咒。待此间事情了结，我会带着术媒和你回冥府。是非判罚，自有上官定夺。”
李氏闻言苦笑，眉眼间仍有不甘。
小尤忽然道：“你和冷老爷其实很像，都不坦率。”
李氏闻言唇角微僵：“此言何意？”
“你深居简出多年，若不是一直关注着冷老爷，又怎会得知余氏有孕？——这消息冷府尚未有几人知道。
“还有，献身之术本可尽在暗中进行，而你费尽心思让陆儿焚香招魂，除了要威吓余氏之外，难道不是想在余下不多的时日里多多接近冷老爷吗？因为你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小尤缓缓道，“就连报复，你也只针对余氏一人。其实，你一直没能忘了冷老爷吧？”
“……你不要胡说。”李氏咬唇吐出几个字。
“无爱何来怨……十年的时间都没能让你放下，你不甘心，是因为你连恨都做不到吧……”小尤转身离开前，幽幽开口，“芸娘，不要用这种方式让他永远记得你。”
小尤和黑衣少年走出房间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你怎么看冷夫人的话？”少年靠着廊柱，侧首问道。微弱的晨曦在他身后剪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清俊的脸庞显得越发神秘。
小尤还沉浸在案件里，听得他问，便思量着说：“有一点比较在意。李氏说她长大后终于得到些故乡的消息，本想回去认亲，却听说她和父亲失踪后，母亲积郁成疾，不久就病死了。她怕触景伤情，便暂时搁下回乡一事，如此竟最终未能成行……
“可是她离乡时才十二岁，那样的年纪，就算懂得些微末咒术，也绝不可能是杀人夺命的献身咒——此种禁术，若非一族长老，其余人恐怕都不曾听说……”
少年点点头：“我查过她出身的村寨，并没有这等用咒高手，也从未有相关记载——看来李氏还是有所隐瞒。”
过了半晌，始终没有听到回应，少年转过脸来，却发现小尤正一脸探究地盯着自己。
“你晚了这么些天是去了西南？”小尤问道，“说起来，刚才的事，你好像还欠我一个解释。”
少年沉默了一瞬。
“之前未确定李氏动向，我才暂且暗中行事……”他看着小尤，缓缓开口道，“我也是渡魂者，我叫青城。”
暮春时节，连草长莺飞都开始放缓了节奏，许是近夏的缘故，四周空气里充满了雨露潮湿的气息，仿佛不知何时便会突然降下一场雨，让恍惚间仿若静止的时空重新流转起来。
“渡魂者青城……”小尤跟着念了一遍，随即释然道，“你功夫好，剑也用得漂亮，适才多谢你出手相救。”
青城颔首。小尤不由自主看向他的配剑，白玉剑柄，无穗无纹，鞘口书刻“无锋”二字，想必是剑名。“剑出凛冽，藏锋无痕”，真真是剑如其人。
“无念说你是来协助我的，那么你见过他了？”小尤转移话题道。
青城没有回答，却突然靠近一步，右手挨上小尤的面颊。他虽年纪不大，个子却比小尤高出大半头，肩线利落挺拔，却不知怎地略微僵硬。
小尤吓了一跳，后撤半步：“你……干嘛？”
“你受伤了。”青城抽回手，在怀里摸索着什么。
“啊？”小尤摸摸左脸，果然有道擦伤，“嘶——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青城的手指带着几丝清凉又覆了上来，玉清散暗香盈鼻。
气氛有些尴尬。小尤想躲，青城却开口道：“无念说的果然没错。”
“嗯？他跟你说什么？”
青城一边抹药，一边面不改色地说：
“他跟我说，不用把你当女人看待。”
“……”这个死小孩。
“看你年纪不大，按理应该叫我一声前辈吧？”小尤不甘示弱地怼回去。
少年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却不回应。
“走吧，今天不是还要去见余氏吗？”
听了这话，小尤赶忙小跑几步跟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余氏？”
“你不是怀疑冷老爷是有苦衷才冷落李氏么？”青城不慌不忙地答，“十年前余氏小产，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恐怕只有她和冷翰仁知道。冷老爷对此讳莫如深，所以你应该会从余氏入手。”
小尤点点头：“没错，不过……要先想套说辞才行，”说着转头看向青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狡黠一笑，“我想到了，怎么让余氏开口。”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胭脂劫·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