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鲸手册》Heating

30、第 30 章

　　天色太暗了，暗到从望远镜里望出去，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

　　蔚然手扶着望远镜，觉得自己刚才对着海面乱喊乱叫的举动有点羞耻，再拖延下去，就是晚饭的时间了，他盖上望远镜的盖子，背上背包，摸着楼梯的墙壁下楼，楼梯间没有窗户，比顶楼更黑，像是中世纪的旋转回廊，蔚然走得小心翼翼。

　　走到二楼，蔚然突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更像是老鼠吱吱作响的动静，顿时，他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身为一个南方人，蔚然可以面不改色地把食指长的蟑螂捏死，但却对耗子这种生物充满了恐惧感，小时候他在农村厨房的房梁上见过小孩胳膊长度的黑色大耗子，长得膘肥体壮，幽幽地趴在房梁上，长而无毛的鼠尾垂下，亮灯了也不怕人，仿佛人类也是它的食物之一。

　　蔚然曾经无比庆幸老鼠的寿命没有超过20年，如果出现了类智人的人形老鼠变成他的同学，他真的会忍不住把这位同学掐死。

　　一旦有了老鼠的猜想，蔚然就不敢乱动了，他宁愿静静地等待老鼠自觉离开，也不愿意冒着被老鼠爬过鞋面的风险往黑暗里再前进一步。

　　他还在这头等着老鼠离开，脑后却直接迎来一击重锤，天旋地转之间，蔚然直挺挺地栽向地面，这种情况下，人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他沿着楼梯滚到了一楼，脑后有温热的液体涌出，脸部也擦伤严重。
　　下楼的脚步声传来，蔚然努力想要睁开眼睛辨识出来人，但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双黑色厚底靴子，那人扯掉了他身上的背包，似乎是低声咒骂了一句，但蔚然没有听清，可能是脑后失血过多，他明明还有意识，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浑身也都是瘫软的，提不起一点力气。

　　袭击者拖着他，像是拖着一具尸体一路磕磕碰碰地到了顶楼，蔚然后脑勺的血沿着台阶流了一路，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痛感，灵魂却在漂浮上升，冷漠地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袭击者一路把他拖到顶楼，意图倒是很明显了，窗台的高度有1.5米高，蔚然虽然偏瘦，但好歹1.83米的个头摆在那里，袭击者费劲地搂着蔚然的胳膊，将他举起来后，头朝下放在窗台上，这样只需要一推，蔚然就会栽进海里。

　　大抵是腰部抵着尖锐的窗沿带来的痛感，蔚然恢复了一些意识，他不知道为什么袭击者没有立刻将他推下去，而是站在窗台发呆。

　　大抵过了半分钟，袭击者俯身，抓住了蔚然垂在窗边的双腿。

　　“不……”
　　袭击者停住，他低头看向衣角，蔚然伸手艰难的碰到了他黑色外套的一角，因为蔚然的手上有血，也在他的衣角留下了一抹血渍。

　　“邓、邓珉。”
　　海浪的呼啸能吞没一切，但这微弱的声音却清晰的响在袭击者的耳边，他完全僵住了，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蔚然其实从小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他能够分辨不同人身上的气味，有的人中午吃薯条，衣领不小心蹭上了番茄酱，蔚然能分辨出来，上学不允许带零食，同桌却趁下课期间偷偷去厕所吃了辣条，蔚然也能分辨出来。
　　还有最特别的——人的气味。

　　马壮实是热带水果的味道，像是芒果和榴莲的混合，龟丞相身上总有股海带的味道……哈帕，对的，还有哈帕，哈帕身上是海盐味的，总让他想到飘着雪的海岸和平静的海面。
　　邓珉身上似乎没有特殊的味道，但他总爱喷一种香水，山茶味的，以前蔚然挤地铁去市区玩的时候总能在地铁上闻到同样的香水味。

　　他闻出了袭击者是邓珉，邓珉的身上清新的山茶香萦绕中挥着不去的血腥气。

　　蔚然后脑受到的伤太严重，他完全没有力气反抗，神志清醒的那几秒钟，他脑中闪过的念头是：如果受害者认出了凶手是熟人，并喊出了凶手的名字，凶手会手下留情吗？
　　蔚然不知道，但他只能寄希望邓珉最后能良心发现，放他一条生路。

　　刺骨的海风中，邓珉兀地颤抖了一下，灯塔下的海面如同黑色的巨兽，能吞没一切不必要的嫉妒、愤恨和不甘。
　　邓珉抓紧了蔚然的脚踝，想要抬着他的脚将推下去，一下子没推动，才注意到大约是求生意志爆发，蔚然用双手死死地扣住了窗沿。

　　但这也只是强弩之末，邓珉咬牙使了劲，蔚然几乎半个身子到挂在窗口，双手还试图抓住什么，空气从他的手心滑过。
　　掉下去的时候，蔚然想要冲邓珉骂一句：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但他没有力气，连一声叹息也发不出。

　　从20米高空坠落到海面那一瞬间的冲击力应该能直接把人拍晕死过去——很好，蔚然满意地想，一瞬间死亡也算是最幸福的死法之一了。

　　坠入海中的瞬间，海水将蔚然包裹住，远方似乎传来了鲸鱼的哀鸣声。

　　……

　　邓珉走下台阶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他不得不扶着墙壁一步步走下去，楼顶和台阶上都是血迹，但邓珉顾不上了，走到的一楼的第一时间，他就打开了蔚然背包里的电脑，期盼它不要因为蔚然滚下楼梯而损坏。
　　电脑边边角角都是磕碰的痕迹，屏幕诡异地向内侧弯折，但还好，电脑打开时是亮着的。

　　邓珉输入了蔚然的生日作为密码，成功登录进去，他知道蔚然应该是准备了两篇论文，一篇关于北极微生物群落的论文，另一篇则是关于北极鲸的研究。
　　虽然消息还没公布，但他已经从庹珍云那里听说，蔚然提交了微生物群落的研究报告，并且成功得到了项目延长的批准。

　　他想到师弟肖显楠，就因为惹到了哈帕，一个在基地里整日游手好闲的文盲，最后不得不离开科考项目，当初光是为了申请这个项目，他们就耗费了三个多月的时间。

　　有一天中午吃完午饭，邓珉路过蔚然和云莺，两人当时正在讲话。

　　云莺似乎担心蔚然的研究和一位同样研究微生物的外国科考队员有所重复，而且对方来得更早，进度似乎也更快。
　　蔚然不以为然，他在专业领域天然有一种天才藐视平庸者的淡然。
　　他说：“科研嘛，各凭本事。”

　　邓珉看着蔚然电脑文档里命名为Arctic Whale（北极鲸）的文件夹。
　　灯塔里安静死寂，他对着自己说话：“你说得对，各凭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