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定风流》楼绯言

18、18

　　正是烟花三月。
　　杭州西子湖畔，迎仙楼上，庭和端着杯酒，无心于楼外美丽风景。

　　庭和身着白色绸衣，青丝束发，作男子打扮。
　　在别人看来，这名少年仪表堂堂，堪称秀美，比之女子的秀丽又多些潇洒倜傥之感，只可惜那双眼睛却是呆滞，目光涣散。
　　众人认为这般美好的少年却是离老年痴呆，哦不，是离少年痴呆不远了。
　　已经有好些人看着庭和摇头，啧啧声起，甚是可惜。
　　楼中用餐的少女全部侧过脸去，掏出丝巾抹脸。

　　当然，庭和并非痴呆，她距离少年痴呆这一不知存不存在的病症还是很遥远的。
　　虽然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很痴呆，造成这样的状况，她手里的那杯酒起到了一定的主导作用。
　　因为庭和那痴呆的眼神望着的正是那杯酒水。
　　若说那眼神痴呆，倒不如说是贯注凝神。

　　庭和自认是个有修养的主，第一个表现就是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她将她的认真眼神掩盖，虽然用的是痴呆方式。
　　而她之所以看着那杯酒，那是因为酒中有影像显现。

　　庭和是个仙，是个出生在地府里头的仙，拥有的力量却比天庭上那帮上仙们更有前途。
　　所以庭和活着的时候，不管是地底下的魔，还是地面上的妖，连同天庭里的仙，没有哪个敢任着性子动辄发动争斗。各界妖魔邪神都是躲在暗处，连个手指头都不敢伸出来。
　　再所以，庭和活着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是很太平的。除了XX年前那个意外，也所幸那个意外被庭和她师父都封印了，一旦封印，意外也便不存在了。

　　庭和不论哪方看去，都极尽完美。
　　只是庭和有个小毛病，真的只是个小毛病。
　　庭和喜欢美人，且不论男女，只要形容够格，庭和都愿意与之结交，偶尔调戏一把，调戏的手法定能让被调戏者面红耳赤好一段时间。
　　因为庭和的容貌，天上地下无人能出其二。
　　如今她能安然坐在这迎仙楼，要感谢她法术精湛，施个障眼法将容貌掩去大半。

　　听过庭和名号的人，不论师承何处，走的是哪条道，都十足为她惋惜一把。
　　按理说像庭和这样力量、容貌皆是上上等等的仙，不该生在地府，即使她有那么点喜好美人的小怪癖，她也该生在天庭，日日接受日沐星光的洗礼，为天庭统一三界出最主要的力量。
　　那她定会成为天地间的英雄，将来定会是人们争相歌颂的对象。
　　如此一来，庭和何患没有桃花？

　　而庭和显然没有这样的自觉，而造成她没有这样自觉的原因是因为庭和她很懒惰。
　　庭和除开偶尔在地府里头开个会，即使是哪边神仙寿辰邀她前往吃个便饭，她也是要看准菜色，看准宴席上是否有美人才决定是否要出席。
　　因而若能在某仙宴席上看到庭和，各路神仙都能相顾一笑，甚是了解此中隐情。
　　即便是愿意去克制住各处势力涌动，也不过是因为那些涌动的势力扰了她的清静。

　　庭和最爱待在人间，没有人认识她，除开偶尔桃花冒泡，却能够过得自由自在。
　　她实在厌烦了天界那套客气礼数。

　　如今，庭和在这迎仙楼里，不吃佳肴，不喝美酒，只是盯着杯中影像痴呆，也只因为这酒杯中的女子有着一张比天庭中最好看的神仙还要好看的面皮。
　　而令庭和看得如此如痴如醉，一不小心露出惊艳神色的不仅是这女子的容貌，更在乎此女子举手投足皆是一派风流，巧笑嫣然却不失男子般凛然大气，气度不凡，又盈盈可爱，实属难得。

　　庭和并非好女色，她的性向再正常不过，只是以前感情受挫，对美人的喜好便只停留在欣赏与想结识阶段，万不敢再跨越雷池一步。
　　故而她以如此眼神观看杯中美女，单纯只是好想结识这位小姐。

　　丹青一直站在庭和身旁，看见主子明显越陷越深的神情，她已经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于是颇为泪奔。

　　对于丹青小仙的泪奔，早已被美人抓住心弦的庭和主子自然毫无察觉。
　　庭和轻轻叹口气，将酒杯放下，登时杯中影像随着酒纹晃动消失。
　　涣散的目光变为迷离，庭和望向窗外，景色美好。

　　隔会，庭和幽幽开口：“丹青，你说这西子湖畔景色如何？”
　　丹青更加泪奔，但是抗议与郁闷只有留在肚子里的份，面对庭和，丹青唯有配合：“嘿嘿嘿，这西子湖畔景色自然美丽。”
　　跟了庭和这么多年，丹青知道接下来庭和会跟她说些什么，几乎能倒背如流。
　　果然不出丹青所料，庭和再次幽幽叹口气，说道：“丹青，这西子湖畔景色再美，却始终挥不去她在我心头那一抹温柔的笑意。”

　　丹青恶寒一把，心想主子啊主子，如果您真是个男子，说这番话估计我是会狠狠感动一把，可关键问题是，主子您是个女人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神仙！如此对一个凡间女子诉衷肠，您知道我有多么想跳楼呀！

　　丹青不断对自己说要淡定，终于能够继续配合她的主子：“能令主子如此魂牵梦萦的，定然是人间绝色。”
　　大约很满意丹青的配合，庭和没再叹气，只是说话的语气仍带着幽怨：“何止是绝色，她比天上那群草包神仙可是漂亮太多，太多，太多了……”
　　丹青直接忽略主子语气愈加深情重复的“太多”二字，努力配合：“主子，您这可就说得不对了，天庭上那群……那群上仙们，形容虽不及主子，但岂是凡夫俗子能够相比的。”
　　草包神仙只有庭和敢喊，丹青因为恶寒差点也喊出来，幸好改口及时，不然出言诋毁上仙们，只有上诛仙台的份。
　　丹青不想死，她还要嫁给司命的传信童子哥哥。
　　一想到她的传信童子哥哥那身漂亮的雪白色羽毛，丹青就开始发花痴，于是忘记要继续配合庭和。

　　庭和咕咕囔囔又说了些什么，没见丹青配合，于是不满意了。
　　不管丹青仍旧发愣，她偷偷溜出迎仙楼，以至于等丹青终于回过神，她的主子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桌子的菜跟满脸菜色的老板追着自己要银两付账。
　　丹青身上没带钱，法术又给庭和封印了，只得将身上唯一一根值钱的发簪给了掌柜的抵债。
　　那可是上好的冷晶碧玉，放在市场上卖，价格能开到上千两。
　　迎仙楼掌柜得了宝物乐得鼻子眼睛挤到一处。
　　丹青却苦了脸，不是因为没了冷晶碧玉，而是她的主子不见了，丢下了她，她该如何回地府啊！

　　丹青内心呐喊：主子，您快回来！丹青保证一定配合您！

　　庭和是肯定没有听到丹青内心的呐喊，她正忙着赶往美人的住处，无空理会她的小小仙鹤侍女。

　　庭和杯中所见美人名唤离尘。
　　庭和觉得可惜，这样风情万种的美人怎生取了这么个尼姑名字。
　　不过可惜归可惜，这名字像尼姑的美人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风尘女子。
　　名唤离尘，却堕入红尘，这个名字又是如此富有讽刺意味。
　　思及此，庭和又不免失笑，愈发觉得这名美人实在有趣，想结识的心情那叫一个汹涌澎湃，往前迈进的脚步那叫一个豁达不羁。

　　离尘出现在杭州不过数月，已经吸引众多文人雅客，士族公子。待其艳名传播至京城，又有不少王孙子弟慕名而来，只为见一见这名堕入红尘，却始终如同离尘的名妓。

　　离尘如此出名，赛仙楼的老鸨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个赚钱的机会，而离尘自己也有那么点小要求。
　　以致要见美人，势必要过万重山。

　　要见离尘：白银千两，还要有过人的棋艺，能赢过教坊里的先生。
　　想与离尘独开一房，对饮吟诗：白银万两，棋艺要能胜过离尘身旁小侍女莫言。
　　若得离尘侍寝一夜：黄金万两，棋艺，要让离尘输得心服口服。

　　通过第一项的人不在少数。
　　通过第二项的人十个手指头能数过。
　　通过第三项的人，至今尚无一人。

　　大约是噱头颇为大，虽未有一人赢得离尘侍寝，离尘的名声却也因此是越传越远，越传越神秘。
　　有人猜测她是仙子，来凡间经历情劫。
　　有人猜测她是妖女，表面上如出水莲花，实则在暗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
　　总之，传言四起。

　　但我们的庭和上仙对于这些完全没有听闻，她只是冲着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容貌而跑去，要见离尘的规矩，一样也不知道。

　　庭和的运气也是忒好，她一路夺命狂奔到赛仙楼，就看见门口一块牌子上写着些什么。
　　庭和凑上去。
　　原来今晚，赛仙楼头牌要当众献舞，只要凭着一枚赛仙楼特制金叶，走进赛仙楼，便不花一文钱，当然，要姑娘们侍寝，那价码是另外一回事情。
　　不过今日来赛仙楼的公子哥们，大约也没有心情与那些姑娘们嬉闹。

　　这是赛仙楼的老规矩，每年都会搞一次活动，每次一百名，以回馈老客户，目的自然是要那些冤大头在来年继续当冤大头，反正冤大头们的钱多得也没处花。
　　今年比较隆重，因为有离尘的献舞，进了赛仙楼，就相当于免去白银千两。

　　但是赛仙楼老鸨却仍是在金叶分发的时期狠狠赚了一笔——想见离尘舞姿的人实在太多，且今夜，离尘将亲授棋艺，给那些好色的男人们赢她的机会。
　　离尘姑娘的第一次还未送出，价码再高，那也是仙丹一枚，抢手的紧。

　　庭和看着告示高深莫测得点了点头，瞅瞅边上进入赛仙楼之人手中的金叶，庭和微微一笑，背后的手指晃了几下，食指与中指间便夹了一枚金叶。
　　庭和喜滋滋走上前，将手中金叶递给门口侍卫。
　　由于离尘太过出名，赛仙楼老板娘花了大价钱请了武林上的高手来看门。

　　高手检查了金叶，并无纰漏，便抬头甚恭敬问道：“敢问公子姓名？”
　　庭和急着往里去，听到高手问话，才回头看他：“在下庭和。”也不知这高手问她名字做甚。
　　高手对庭和微微点头：“请公子稍等。”
　　高手取出怀中名册，从头到尾过一遍，眉头忽然皱起，又看看金叶，仍旧没有问题。可是这“庭和”二字并不在名册上头。
　　上头有规定，进入赛仙楼，金叶与名册，缺一不可，否则绝对不能踏入赛仙楼一步，即便是大内侍卫，也必须在外头候着。
　　楼里头各路高手云集，也不怕出现意外。
　　即使有了意外，赛仙楼也定会完善处理。
　　因为赛仙楼，上头有人。

　　实在疑惑，高手便问道：“敢问庭和公子的庭和，是哪两个字？”
　　高手担心出现多音字。
　　庭和着急要见美人，赶紧回答：“庭院之庭，和睦之和。”
　　高手说：“公子，这名册上并没有公子的名字。”
　　庭和一愣，随即恢复，一捏手势，便笑盈盈对那高手说：“恐怕是你看错看漏了吧，不然你再检查一下？”
　　高手有些郁结，能派来守门，自己的武功定然是公认的好，而江湖上不成文规矩，武功好，视力定然好，岂会有看错的理。
　　可是能得到金叶的人必定非富即贵，他也不敢随便得罪，便老实再检查起那本名册，这一检查，便当真看见了庭和二字。
　　高手有些泪奔了，刚才这两个名字中间根本就没这两个字的呀。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高手只有郁闷的份，没有反驳的份。
　　庭和便大摇大摆走进赛仙楼。

　　汇集了百名客人，百名女子，这赛仙楼可谓热闹非凡。
　　热闹归热闹，到底是家财万贯，权势显赫之人，客人们彼此聊天客套，却没有如何的猥琐匪气。
　　自然，做到这样的闲雅，只为离尘一人。

　　庭和前脚刚踏进厅内，便有两名女子，四只柔荑搭上了她的肩膀。
　　庭和视线一转，看清那两名女子模样，好看是好看，比之她所见过的一众美人却相差千里。
　　庭和便兴致缺缺，折扇一扫，两名女子的四只柔荑被她轻轻挑开。
　　庭和脸上的笑容仍旧灿烂，客气而疏离。

　　庭和这一动作，那两名女子已经知道这名清秀俊雅的男子是为了离尘而来，并不恼，反是双双欠身，又双双离开，步子妖娆。

　　厅内置有百张桌椅，庭和寻了个空位坐下，立刻有侍婢端上上好的茶，上好的酒，置备上好的小菜，然后悄然离去。
　　庭和乐得这样清静的热闹，自斟一杯茶，端至鼻尖一嗅，清雅绝伦，是上好的普洱，茶水的清香间，还夹杂一股惑人的香气，似妖非妖，似仙非仙。
　　庭和小啄一口，甚是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