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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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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似乎闹得不可收拾,秦歆从来不觉得自己如此重要过,太子未必有多么上心,只是吃准了这事不能输,皇弟常年在外,不及宫里的皇子受宠,他耍耍脾气就是要拂了他的颜面。
只是越想越是烦闷,火气越烧越大,他只觉得怒气驱使着他头疼欲裂,稀里糊涂的举起利器,胡乱挥去。
皇上微沉着一张脸,示意身后的人控制太子,还未开口与他说上一句话,一巴掌已经打在了太子白净的脸上。
“你糊涂,朕是把你宠坏了。来人,把太子给我带下去。”
太子被几人推搡横扛了出去,迷糊之际,一边口吐泡沫,一边叫唤着“妹妹,妹妹。”
杜承彦先行跪下行礼,却发现秦歆轻微顿住,便用左手将她拉下,秦歆一下子没有站稳,跌倒在他怀中,只觉得无比温暖。又想着外人皆在场,急忙推开他,小心跪下行礼,侧头只见他绷着一张脸,与想象的感觉不一样。
奇怪,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想象之中他应该怎样呢?应该是温柔的,微笑的?
但一个画面却突然窜上心头。
他的笑容应该是不正经的,痞坏的。
这个念头几乎是一出现就被快速否决了,难道自己当真如此肤浅,见新婚丈夫的女子是否都如此?
但眼前父子两人却久久没有对话,秦歆抬头只见天子一双浑浊的双目之中竟然有些闪烁,然后缓缓伸出手拍了拍儿子作揖握拳的双手。
“苦了你了,孩子。”
她想起一句话。
不为自身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
这句话,却又是突然涌上心头的,让她颇感意外,模模糊糊的让人思绪万千,当朝天子不宠爱十皇子人尽皆知,但今天这一幕却像是平凡百姓家的父子。
在烛光下,少年的脸庞忽隐忽现,熟悉感和陌生感交接,秦歆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被人敲上一棍,隐隐作痛,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大婚之日,没有入洞房,是大不吉利的。
秦歆一睁眼就看见杜承彦衣衫半开,慵懒半坐在床沿,背靠着木板,身后的烛光依旧在缓缓燃烧,倒映着他俊朗白净的脸庞。
秦歆有些心疼他,在进宫的前几天,她其实见过一面陈贵妃,是偷偷召见的,彼时还未曾听全十皇子的身世。
陈贵妃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温性舒雅,但身体不好过于孱弱,几乎是病态美人最好的诠释,她素淡一笑,示意秦歆入座,并非以身世来压迫她,而是想和她说一个故事。幼时他便是狼狈不堪,脸上经常青肿淤血,陈贵妃膝下无子,又性子温和虽知道后宫之中他诸事难行,却着实帮不上忙,这个孩子只是日益沉默下去。
一日,这个孩子衣服被尽数撕破,露出来的部分全然是血痕,一张俊秀小巧的脸上却是无比的淡定和冷漠,他拍了拍腿上的灰尘,有些安静的走回自己的书房。
“谁欺负的你,与母妃说。”
“与几位哥哥玩蹴鞠,总是输。”
韶华公主便要他双膝跪地学小狗走路,哪知道他死也不愿意,公主大怒,重重甩了他几巴掌,还躲回寝宫哭了许久,几位哥哥心疼妹妹不悦,便狠狠揍了他一顿,哪知他一言不发,生生扛了下来,后半夜便发起了高烧,陈贵妃心疼不已,只能在他床头暗自哭泣。在离开后,她又再次回过神,要将手中陛下赐的良药给他。
烛影摇曳,屏风虚掩。一个小小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之上,蜷成一小团。
陈贵妃陷入回忆,脸上有几分难以细说的愁苦,“这孩子苦过来的,偏偏这身子骨又弱,哪里是那些自幼习武之人的对手。”她缓缓握住秦歆的手“你好好待他,你们都是好孩子,他会真心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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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歆的手还只是刚刚伸出,未曾碰到他的脸颊,少年已然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竟一时让她后怕,也就是一瞬间,他压下这股戾气,顿时成为如沐春风的翩翩少年郎,秦歆甚至觉得刚才一刹那是自己的幻觉。
两人短短对视一会儿,秦歆却被盯着有些腼腆,盯着大红被褥有些出神,偷偷打量他,只觉得他是真的生的好看,但又不是女子般的娇俏,浑然天成的英气。她只好傻傻的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揪着手中的棉绒衫枕,一下一下,似挠在心里。她先前是不想嫁于他的呢。
身侧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两人默契的对视,又各自缓缓离开。
到底是少女怀春的年龄,两人虽还未行房事,几日的相处下来,秦歆只觉得生命又开始了新的起点,她发现杜承彦也并非一无是处,虽然不会武术,但擅长各类诗词歌赋,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奇闻怪事,凡事他都能讲出一个所以然来,但又恰到好处,不过于谄媚浮夸。更绝的是他还画得一手好画,山水竹鸟,几乎没有他画不出的美景。
此后日子波澜不惊,未必不是一种过法。先前的逃婚之举想来真是未经思虑,差点毁了皇家颜面,也博了秦家的地位。
一次,两人下棋下到一半,突然谈到一部志怪小说,杜承彦挑眉,侧着头说“你这丫头,这类书你倒是懂得很。”秦歆不经意吐了吐舌头,耸耸肩,“我还见过更有意思的书呢。”她歪着头,一只手撑着脑袋,“你不知是否见过。”
“哦?”杜承彦来了兴趣,“不知道是哪位圣人的大作?”
秦歆手执白棋,敲了敲棋盘,却浅笑未语。杜承彦只是抬头看着这使坏较劲的小姑娘,两人在读书这一方面可是分寸不让。“山海经。”
“这书我是看过的。”杜承彦落下黑子,“我还画过之中的各类奇鸟怪兽,你若是喜欢,我便再作几幅送于娘子。”秦歆又落下一子,却发现对面的少年死死盯着她看,然后忽地一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遮住笑眼,接着问,“合着你在这给我显摆呢?这位大家想必是娘子吧。你这小脑袋,怎么想的出那些千奇百怪的妖怪。”秦歆不经意嘟嘟小嘴,阳光之下竟让人有些晃神,杜承彦看着她,渐渐收回了笑容,淡抿着唇边一丝笑意。
“你为什么从不画人呢?”秦歆将目光从棋盘移到了丈夫的脸上,“从未见你画过任何一个活人。”
“笔墨哪里画的出人,人心很深,且极易改变,哪怕天天看,日日看,依旧变化无常。恐怕我没有这个能力画出一个真正的人。”
秦歆捏了捏酸痛的眉头,论下棋她是真不及他,几盘下来,杀的片甲不留,毫无胜算,她无奈的感测着所剩无几的白子,有些愁苦的回应,“那你画我吧,我永远不会变的。”
那时,她尚且不知道这位夫君的本事和城府,只当安慰他,但她难忘抬头的片刻,却在杜承彦的眼底看见了错愕和躲闪,此后多少年,她都未曾见过。
后宫之中,风起云涌,像是出了大事,秦歆却总是觉得头昏眼花,懈怠无比,他人只是羞涩夫妻二人生活如同调蜜一般,自然较常人累上许多。
一次后半夜,秦歆强撑起眼皮,却发现身侧之人早已不见,她心中大慌,正要大喊,却看到一个白影手拿一盏煤油灯,缓步而来。
“吓着你了?”黑暗中男子温和问道,他身后雷声传来,惊得秦歆一把抱住他,瑟瑟发抖。杜承彦浑身冰凉,让刚从被窝里钻出的女孩浑身一抖。“你出门了?”
杜承彦黑亮的眸子在夜色之中居然闪闪发光,他盯着女孩,叹了口气,既而伸出了手,在她脖子正后方捏了一下。
秦歆只觉得不太对劲,第二日直接询问,她觉得两人关系虽然密切,但也只是表象,她未必真正了解她,比如她方才发问昨夜经过,却被一个大方的笑容打回。杜承彦坦率地摇摇头,昨夜他睡得很好,中途未曾醒过,也不曾与她交谈。
很好,秦歆也是倔强之人,今晚让你无话可说。
偏偏安稳了几晚,每每坚持不住,又看到身侧之人睡得香甜,秦歆果真还握不住把柄,“你莫不是去见外头的小媳妇去了?”秦歆嘟囔着推搡着,一只大手几乎盖住了她整张脸,“歇下吧。”
杜承彦见她笑得一派天真无邪,无忧无虑,虽是身在这冰冷宫殿之中,却如一束暖阳般温暖平和,莫名竟隐约自觉形秽。与她下棋,论古说今,不觉隔阂,反有十分趣味,心中暗暗称奇。
相安无事,到底是举案齐眉的婚姻。只是一切的平静被一个意外的发现打破。后宫之中竟有暗道。话说秦歆也是一个细心的主儿,这条暗道就修在一个隐秘的偏殿,引退左右丫头,她独自一人从这暗道中出去,未先通知一声杜承彦,只是心中怄气。
他心中有秘密,巧了她似乎也寻着了自己的秘密。
但未曾想到这条暗道通的是宫外的世界,再次见到天上的星月和地上的行人之后,恍然觉得这天地都变化了,心底竟是从未有过的透亮和安稳。
而更大的风波似乎在几日之间席卷而来,先是太子被废。
几日之后,杜承彦莫名就坐上了宫中主位,一时让众人不知所措,秦歆听说先太子那边的几个太傅撞死在了启轩门上。
皇上的意思却丝毫未改。
说是天意。
一月后,皇太子杜承彦册秦相之女秦歆为太子妃。嘉礼既成,百官朝贺,帝赐宴如正旦之仪。秦歆困于东宫,并不太清楚宫外的走向,却觉得这件事隐隐和父亲有关,但又不尽然是父亲所为,他也没有此能力真正翻云覆雨。即位之后,设立亲军,掌京师守卫巡警,各类金乌军,暗卫,达因军环绕东宫,一时围的水泄不通。
后来秦歆才知道,太子不是被废,他是死了,她虽未曾动心,然而是叫了多年的太子哥哥,惨死寝宫,着实让她悲痛。
皇上另立太子,着实让不少人非议,秦歆却觉着杜承彦的气场变化不少,对她倒是和颜悦色,与之前一般,只是眼神却带着一些她看不太懂的东西。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后才看懂的,天子威严。
她好像从来没有懂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