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墟》西蒙斯弗谖

2、第 2 章

　　阿顺起初住在城东头，码头在城西头，来来回回十分不便，于是阿顺便把家搬到了糖老的隔壁。糖老的家，也就顺其自然成为了阿顺最常去的地方之一。糖老的家和人差不多，都透露着冷淡的气息，家徒四壁不为过，最神秘的是放在床边的大皮箱，阿顺问过老人，里面就是些许衣服，和一些回忆吧。老人这么讲，阿顺也不好继续问，就闭了嘴。博学的老人家里什么书都没有，一张桌子上也就放的是吃饭的家伙，角落里是挣钱的家伙，仿佛明天老人就立马能离开，或者说今天老人才刚刚搬进来一样。阿顺有时候看不过眼，想为糖老添置些什么玩意儿，却被老人坚决拒绝了，糖老说，麻烦，东西多了麻烦，人想多了也麻烦。没法儿，作罢。楼下住的是主家，一个寡妇，年纪四十多，是原先房主的女儿，她是读过书的，也是有一种傲气在的，但是这傲气却是与别的人的书生意气是不一样的。她更像是能包容一切东西的水一样的人。女子姓姜，人称姜夫人，姜夫人极少出门，又是另一个生活方式。但是不论是怎样的生活方式，这些人都有着这座城的气质。

　　春天，天气就像是蛮不讲理的孩子的脾气，说变就变本加厉。没有温和，就是坏极了的天气，捉摸不定。刚刚还晴空万里，眨眼间就下起了雨，糖老打着伞，拎着爆米花的炉子回来了。姜夫人正在小院子里照顾那些娇弱的花儿，见到糖老，轻轻弯个腰说阿顺来了，在楼上等着呢。糖老没说话，就轻轻点头上楼了。阿顺正坐在门口，手里是黄油布抱着的一大块不知名的东西，露出来的地方黑糊糊的。『回来挺早，不是去挺远的地方了吗，怎么这么快速度？』难得一见的老人的发问。阿顺嘿嘿一笑，抬腿走进屋子里，顺手合上门：『您可说呢，这天气怪的很，老人常说天象有变，这里天象天天变，也是怪了。哦，您问我这么早回来是吧，这是因为我去的那个地方啊好像是出事了，至于是啥，好像是有人打进去了，日本，英国还是美国，搞不太清楚，反正死了不少人。』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糖老面色冷漠地坐在床边，阿顺挨着桌子坐下来。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然后被阿顺一声短促的叹息打断。『您说这世道，为啥人活成这样了~』糖老打断他——这也是极少见的情况：『你来这儿干啥？有啥事快讲，一会儿雨下更大就不好回去了。』阿顺恍然大悟般，拿过放在一旁的黄油布包着的黑色家伙，把油布打开，里面是一个爆米花机子。『糖老，您的机子把儿的地方不是坏了不好使了嘛，我从别的地儿给您淘回来一个，您看看顺不顺手。』糖老摸摸机子，转了几下，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阿顺好容易找到能逗老人开心的事儿，忙不迭把机子放下，谁知道老人伸手拦住了他：『东西不错，但是我不用，你拿走吧。』阿顺着了急：『我送您这东西也不是贪图啥，您怕啥呢，不过是一件二手的爆米花机，您收下无妨的吧。』糖老还是一如既往淡漠的语调，只是有些落寞：『不是，我一个穷老头，能怕啥，我是说我用不上。我这个人，恋旧，再说了，这台旧的也不是不能用。』阿顺却急急地表示不同意，在他的话里，应该是啥用的顺手使用啥，这个世道，要赚钱的，要讲求效率的。糖老任他好说歹说，仍旧不用，也不让他把这东西放下，阿顺便气鼓鼓地领着东西出门了，真真是个倔老头。阿顺忍不住地在心里咕哝。下楼看见姜夫人坐在门前的屋檐下，『您忙呢？』『看雨。』阿顺也搞不懂姜夫人，鞠了个躬，从门上出去了，借了一把姜夫人的伞，穿过长而窄的巷子，向着茶肆去了。

　　一班走北线的船夫正坐在茶肆里，饮茶，谈天阔地。阿顺进来立马就被招呼着坐下来，倒上了茶水。别人戏弄阿顺，调侃着说又在糖老处碰了一鼻子灰，吃力不讨好地办差事天下也只有一个阿顺了。阿顺反驳，他猜想老人嘛，人老了怀旧也是正常的，说不定那台旧的爆米花机子对老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是没准的事情。别人诶了一声，突然倾身向前：『你们晓得嘛，我们这次不是去的地方被打下来了嘛，我在咱们的停驻地吃茶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被日本人打下来了，屠城也好像确实是有的。但是，最关键的是，我觉得我晓得糖老是什么人了，他是个说书的，想想看，他知道顶多的老以前的那些东西，应该是上过私塾然后说书讨生活的人。』别人都颇为信服地点头，调笑道糖老之前说了那么多话，可能后半辈子不想说了，说累了。阿顺想要反驳，说糖老的服饰，说糖老极其自律的生活习性，但是也无从反驳，毕竟糖老家里真的什么有利证据证明他是一个厉害人物的都没有。阿顺开始喝茶，闷头不再讲话，大家对糖老也是敬重的，调笑一两句也不愿再拿老者说事了。于是话题转到了被攻下的那座城。『我们对外面说我们是中华民国人士，但是现在又如何呢，首都啊，京城一般的地方不还是被打掉了吗？据说以前从咱们这儿去那儿讨生活的没活着出来的，本来日子过成这样，是不是帮助咱解脱了。』众人都哈哈笑起来，阿顺也笑了，就是这么活着吧，虽然他觉得越活越不觉得顺心了。吃完几盏茶，阿顺起身要走，忙什么呢这么快就要走，着急见谁啊，一众人七嘴八舌又开起玩笑，阿顺挥挥拳头，豪爽地笑着，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