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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行舟踏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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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哥儿,醒醒!快醒醒!”
半梦半醒之间,江蕴灵好似听到如此焦急地呼喊,可是始终无法聚拢神志,最终仍是沉沉昏堕。
由风寒导致高烧时断时续,加之难敌海浪颠簸而晕船呕吐不止,莫说汤药,连清水都灌不进去。平川真怕这奄奄一息的孩子就这么病死在途中。
想来他也是可怜。
他父亲出自福建延平书香世家江氏,官拜户部云南司郎中,然而直言进谏得罪先皇入了诏狱。他母亲原是秦淮歌女,江大人任苏州通判时仰慕其才名怜爱其容貌,可偏不得主母允准入府,只得养作外室。后来江大人调任京官,这名已有身孕的女子竟遭遗弃,经年无人问津。
江大人获罪后,妻妾子女不得不迁回延平祖宅,且不提亲族排挤生活艰难,屋漏偏逢连夜雨,去年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风雨引发海啸,导致沿海一带灾情泛滥时疫蔓延,家中那几个未成年的儿女竟无一幸免尽数夭折,其妻其母虽侥幸存活,身体也大不如前。
新帝大赦天下的诏文一出,江大人虽在获赦免罪之列,人却已先于恩典油尽灯枯。按例当由子嗣为他扶灵回乡,可如何还能找得出人来?若说从宗室亲族中选派,落难时曾受尽白眼的江夫人婆媳是断断不愿意的。
这才想起了弃留苏州那名外室和她肚中的孩儿。辗转打听之下得知外室早已过世,而她当年诞下的竟是个男丁,江老夫人既喜出望外又心存疑虑,便与媳妇商量,先遣家仆将江大人的棺椁由京城送至苏州,再请托熟人务必将这孩子连同爱子灵柩一道送回延平,届时再做打算。
平川虽然尚未到弱冠之年,可母亲出自抚州江氏,追根溯源与延平江氏算是同门,而他自己又常年随海运商队往返于江浙和福广两地,故而这人托人的差事最终落到了他头上。
一个自幼失恃怙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眼神怯怯沉默寡言,明明将满十三却瞧着如同八九岁小儿一般瘦小孱弱。或许是对于未卜前途茫茫无可期待,自稀里糊涂披麻戴孝地上了船便一路病着,船行十日余到如今,甚至连叫醒都成困难。
“忠伯,这样下去可不行。”平川皱着眉,“我去求求东家,必须得请个正经大夫来瞧瞧。”
随船出海有郎中,船上也备有治疗风寒痢疾和晕船的常见药物,然而依灵哥儿目前的情况,寻常郎中和常备药怕是帮不上忙。
船队驶离温州府已远,再度折返并无可能。而到福州府还需两三日光景,再算上下船投宿以及请大夫的周折,不知灵哥儿还能否撑到那时。
这支商队是漕运世家晋陵白氏的产业,今次随同船老大一起押船的是白氏嫡三子,年纪与平川相仿,据说打小研习医术。年轻人面薄血热,任凭谁见了灵哥儿这般模样,都难免会动恻隐之心,或许能请动白三来为灵哥儿诊脉。
平川没有十分把握,却愿意一试。
忠伯接过他手里的药碗,眼中焦虑之色难掩,嗯嗯啊啊外加单手比划,左不过是赞同、感激以及催促的意思。
平川心下喟叹,这龟奴出身的老仆虽然又聋又哑,可是胜过那些耳聪目明能说会道却一肚子坏心眼的健全人万分。服侍的姑娘病逝,他养活自己都不容易,竟还能左支右绌地将孤儿养大,单是这份忠义,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他说不出“吉人自有天相”这般苍白无力的安慰,转身出了舱门直接去找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