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04 行舟踏海 ...
-
白三扶着那支细弱堪折的手腕,眉眼间竟有些见恼。
“怎么拖到此时才来找我。”
从旁而立的船老大心头一跳,偷眼瞧了瞧平川,并不作声。
平川对他那一眼的意思心中有数,于是恭敬答道:“这扶灵回乡是白事,本就该与东家避忌着些,况且这里头还停了棺椁,怎好随随便便劳动东家?其实先前按照薛郎中的方子吃了几贴,灵哥儿已经见好,本以为没什么要紧了。谁知道这两日见了风,病势这才又起了来。见我着急,还是老大帮着想法子,说东家您宅心仁厚,或许可以一试,我这才敢大着胆子去请了您来。”
船老大徐邦和郎中薛义是什么样的人,白三心知肚明。平川之所以要把话说妥帖将他们摘出来是为了什么,他也一清二楚。
故而白三抬了抬眼皮,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先前那药吃不死也救不活,我先想法子保她一条命。下了船跟我去白家在福州的别馆住下,费些时日将养出些生息再送回去也不迟。”
哑仆忠伯懂得读唇语,一瞬不瞬地盯着白三的嘴巴一张一合,琢磨出意思来不觉喜出望外,立马跪下来就要磕头。
白三眼疾手快,也不知是什么身法,一把将老人家捞了起来:“这是干嘛。”他瞥一眼平川,“过来扶着。”
平川依言照做,神色间却有些犹疑,还没等他开口,船老大徐邦已经声如洪钟地吼将起来:“少爷,这不妥。”
“我又不是听不见,你扯那么大嗓门做什么?”白三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不妥,哪儿不妥了?”
徐邦稍微收敛些音量,仍旧黑沉着脸:“少爷,给他治个病就算他有福了,还把这棺材领回府去?晦气。”
“我说的是人跟着我回去,谁说要把棺材带回去了?你长没长脑子。”白三就着一旁的小茶桌铺开纸笔,半蹲着写药方,“再说了,眼瞧着就到新年了,不是都说这时候见棺必发财么,怎么就晦气了?”
“这……”
徐邦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白三的下一句又甩了过来:“万一这小孩没能救过来死在了咱们船上,死人扶棺材,这才叫晦气。你说是不是?”
徐邦心知自己先前与平川的对话全让他给听见了,顿时脸色憋成绛紫:“……是,是。”
白三把药方一甩:“给,叫薛义照着煎药。叮嘱他,本少爷我难得亲自救治个什么人,叫他上点心抓点紧,出了什么岔子砸了我的招牌倒是小事,关键是展眼就是新年新岁,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白氏商船添了晦气,我爹追究起来,就算是二姨娘出面也保不住他,懂吗?”
“懂,懂!不敢,不敢!”
“不敢最好。”白三懒洋洋地瞄他一眼,这才转了稍和悦些的语气对着平川说,“这菜窖阴仄不见光,怎么能住人?好端端没病的也能给憋出几分病气来。你把这孩子挪到我船舱里,再给这老人家在通铺腾个地方安排下去。”
平川一下子愣住:“啊?这……”
徐邦大喝出声:“少爷!不成!”
“你倒还知道我是你少爷。我说成就成,有你什么事?”白三似笑非笑,眼神说不上有多凌厉,却如三九天下冰雹,立刻浇灭了徐邦那扑面而来的燃燃气势,“叫你去找薛义抓药,你怎么还不去?非得拖到孩子没救了给我白家找晦气?”
徐邦面颊肌肉突突而动,好似能听见咬牙切齿的嘈嘈之声,最后还是沉着一张脸称“是”。
等他出了门,平川这才有些担忧地开口:“东家,这……把灵哥儿挪到您的船舱势必打扰您的起居,确实有些不妥。而且您如此驳斥老大的面子,只恐怕……”
“他会在背后给我使绊子?”白三接口问道,“就徐邦这点肚量,我即便对他和颜悦色,他就不使绊子了?”
平川不答。
像他这样常年跑船的,对于效力的东家家里是个什么光景,多少都有所了解。比如这白三,虽是嫡出却行三,今年春上才刚刚开始接触海运商队的事务。上头两个庶兄同出二姨娘,年长且得力,商船上的数得上号的人物多半是他们的亲信。
在这艘船上,船老大徐邦是二姨娘的姐夫,而随船郎中薛义则是她胞弟。
平家没有没落时也算得上地方望族,大氏族里微妙的利害关系他自然比寻常船工水手们领会得更多更深。
白三不介意他的沉默,反而,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才是个有脑子的。
“赶紧把人挪过去。反正现在才开始担心得没得罪徐邦也晚了,倒不如先把人救过来,也不枉你给他出头这么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