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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树》 ...

  •   「巫女大人,请你帮助我,我来生想变成一棵树。」

      「为什么想变成一棵树?」

      「因为当人太痛苦了。」

      「如何痛苦?」

      「当人的一生就是在苦海中挣扎。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忧虑的心事却如影随形,努力挣扎一辈子,最后不过一场空;美好的青春一去不复返,只余下衰老与病痛;陪伴我的父母会先一步离开,爱的人历经缠绵纠葛,也终将背弃我;而我看着身边的人受同样的苦,却无能为力。还是当一棵树好啊,每天喝雨露,晒阳光,静静看世事变幻,有凋落,有新生,即使最后迎来死亡也不会感到痛苦。」

      「孩子,你还年轻,你所说的大半都是别人的经验,你自己未曾体验过,如何知道别人说的是真是假?」

      「人与草木虫兽的区别就是会学习、会思考。我虽未亲自体验过,但已从历史、从别人身上学习到人生最根本的道理,也用自己的大脑思考验证过,我明知是火坑,自然不愿踏入。或者,难道巫女大人要告诉我,我的结论是错误的,人生其实并不痛苦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的答案,也没有错误的答案。那我问你,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任何代价,巫女大人,只要我来生不再当人。」

      「孩子,先别答应得这么果断,和我来一个地方。」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对。你看到神庙外那棵枯树桩了吗?」

      「看到了,据说那里以前是一棵九百年的古树,树干粗壮需三人才能合围。可在我出生前没多久,村民便砍倒了那棵古树,用最粗壮的部分为巫女的神庙做了供桌,其余的卖钱、烧柴,最终只剩这一点树根的痕迹。」

      「孩子,你站到那节树根上。」

      「好。」

      「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好像……想起来了。」

      「你安静地陪伴了我三百年,我也看着你从一株小苗成长为遮天蔽日的大树。在你终于能开口说话的那一日,你告诉我,你希望能转世成为人。因为当树太无趣了,几百年看到的都是同样的景象,无法迁移,无法活动,只能忍受着风雨侵蚀你的发肤,虫鸟啄食你的躯干,虽然作为植物,你不会承受太多身体的痛苦,但几百年单调的重复却令你无法忍受。而更痛苦的是,当你看到喜欢的鸟儿,你却无法追随它离开,当人经过你时讲了有趣的故事,你却无法听到故事的结局,甚至,当你的树荫下发生误会与争吵,杀戮或灾祸,你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无法做。还是当一个人好,短短一生,却能经历无数的悲欢离合,遇到喜欢的可以去争取,遇到痛恨的可以去抵抗,哪怕最后是一场空,你也不会后悔。」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所以我向你祈求,我愿意奉献我余下的寿命,换取投胎为人,去享受人世的喜与愁。你说,树想转世为人,只有一种办法,于是我又忍受了六百年的孤单寂寞,不再与任何鸟□□流,只不断地生长壮大自己的精华,最终我的躯干进入神庙,你帮助我进入人世投胎,可享六世人生。」

      「没错。但如今当了不到半世的人,你似乎并不快乐,可是后悔了?」

      「做人确实有些趣味,我不后悔,我从来不后悔。但我来世还是想重新当一棵树。」

      「我的好孩子,让我告诉你,我本答应了你经历六世人间,连我自己也破除不了我的誓言。如今想转生为树只有一个办法,需你用一辈子体验别人六世的快乐,承受别人六世的痛苦,付出别人六世的辛劳,经历别人六世的因果,方能了结这六世为人的修行。你可愿意?」

      「我愿意。我只想尽快结束这漫长的轮回。」

      「那就如你所愿。只是我眼看着你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转世成人,我怕你遗憾,好歹尽情享受完这次人生吧。」

      「谨遵巫女大人的教诲。」

      。

      「巫女大人,我想我已结束我的一生。

      我先用十年的奋斗站在了事业的巅峰,赚了常人几辈子想象不出的财富,成千上万的下属向我剑指之处奋勇前进。但我却在意想不到之时失败了,从巅峰瞬间跌落尘埃,往日的荣光不过成为别人的笑谈。

      接着,我又成家,生育了几个子女,悉心照顾他们长大。可他们长大后都离开了家,有人回报给我一点幸福,有人痛苦却不让我分担,甚至有人遁入空门,有人英年早逝,我的伴侣也与我断绝关系,他们都继续他们自己的人生了。

      于是我也开始只关心我自己,每日只是享美食、饮美酒、去世间一切有趣的地方、玩世间一切好玩的玩意。但几年后我就腻烦了,寻常的趣味已经无法让我感受到快乐,我不得不去追求更刺激的冒险。

      有智者建议我把精力花在为别人带来快乐上,于是我又开始了慈善事业,那段时间,我帮助了很多人,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快乐,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可没想到,原来好心也不能带来好报。

      没过多久,我就陷入了重病,不仅承受日夜无休的病痛,连坐卧自理都是麻烦,即便感激、同情、爱我的人也无法带给我任何有效的帮助。我开始怨天尤人,甚至想过死亡,但好在我终于挺了过来。

      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健康,但我总算能坐起身看看书,书籍给我打给了另一扇世界的大门,我研究数学的美妙、宇宙的规律,也研究社会的变迁、人世的纷繁,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富足,我研究如何延长老人记忆的实验马上就要出结果……可就在这时,我等来了你。我猜,我应该是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孩子,看来你过了十分充实的一生,我为你感到骄傲。」

      「多谢巫女大人的指点,我才能珍惜这短短几十年,体会如此丰富的人生。」

      「你是我最虔诚的信徒,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再给你延长一段生命,让你能完成你的实验,或者和你爱的、爱你的人做最后的道别。」

      「非常感谢,但其实我都不需要了。我想,那都没有意义。」

      「你前世的愿望还有效,你现在也知晓了当树是多么单调痛苦,为人是多么丰富快乐。你还有五世为人的机会,可愿继续做人?」

      「我不愿了,巫女大人,我只想长久地平静与歇息。我要舍弃这五世的机会,重新变成一棵树,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你需重新投胎,从一株小苗开始去成长,要忍受几百年的无趣、痛苦与寂寞,才能再次和我交流。」

      「那是自然,沉默地承受、安静地旁观,这本就是树的一生。」

      「甚至我无法保证你重生为一棵树,可能是路边的杂草,甚至是石头、沙砾……」

      「都可以的,我都愿意。」

      「好的,那就一切如你所愿。」

      「谢谢巫女大人的成全。」

      「你会后悔吗?」

      「不后悔,我从来不后悔。」

      。

      「巫女大人,在转世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当然可以。」

      「如果你可以选,你想成为一棵树、一只鸟、继续做巫女,还是成为一个普通人?」

      「一样的,都一样的,我的孩子。让我告诉你,一棵树、一只鸟、还是一个人,其实都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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