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第 62 章 ...
-
叶上清也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了多久。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所在之地只余一片白色浓雾,没有昼夜四季。犹如在一片无生无死的混沌之中行走。
倒也不知道“走”这个词为何意,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停,不能回头。——如果停下来,他会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若说他剩的这缕残魂还有情绪一词可言,那这情绪是什么?这般焦灼而汹涌。只让他无法言语出声的这丝神念整个都在颤栗。他想不明白,便也不去想。只能凭了这执念游荡在混沌之中。
直到他看到了这片混沌当中出现了一个人。
叶上清看到他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曾是个人的。那人只身立在那片混沌当中,面目清冷,如极北之境化不开的冰山。叶上清不认得他,只看了他一眼,便越过他,继续朝前行去。
“叶上清。”那人唤他,“元神燃尽,你竟还能凝出这一点执念。”
叶上清听不懂,也没有停。只是这人的声音让他有些恍然明白了些——自己是……叶上清。
“后悔了么?”那人又开口了。
叶上清没理他。后悔什么?他只想回去……对,是了。他要回去。有人在等他。这般想着,他脚下又走快了一点。
“罢了。”那人叹了口气,“我送你一程。”
叶上清眼前的迷雾随着这人的一声叹息散开了十丈有余。浓雾散尽后,他眼前出现两座石碑和一座陵墓。那人正站在石碑之前,双手结了印,而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入了石碑内。
叶上清浑身一震,凝出了人形。他周边的情境更清晰了些——他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陵墓的台阶之上,另一位提着滴血的剑,而后拿了长袖将血迹擦拭干净。叶上清见了立着的人的面目,莫名觉得自己那点焦灼更甚了些,他上前一步想碰那人,手却从对方身体里穿了过去。叶上清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名字,便有些茫然的念了出来:“万理?”
万理立在那里许久,叶上清便陪着他站了许久。而后万理晃了晃,转了头,对上叶上清的视线,轻声道:“上清……”
叶上清知道他在唤自己,便应道:“我在。”
可万理的视线却是径直穿过了他,不知看向哪里。而后他提了剑,慢慢的从叶上清的身侧走了过去。
万理走过去的步伐带起了些风,叶上清周身如水一般漾出一层烟雾。
而后六年多,叶上清便一直在旁侧看着万理。
万理仿佛才是那个燃了元神的人。他终日躺着,或呆坐枯立着。若是在干些什么,便是拿个木头雕木人。偶尔姜鹤或冉菱来看他,说了很多叶上清听不明白的话,万理也是不应,仿佛他不仅看不到叶上清,连其他真实活着的人也看不到听不到。这倒是让叶上清有种那些人和自己在一个世界的错觉,有时候还会下意识去跟姜鹤喝冉菱搭话。可其他人的的确确是看不到自己的。
叶上清听了许多,终于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知道那日在迷雾混沌中遇到的人是白鹿上仙留在碑石中的一魂。白鹿唤醒了他的灵智,可却也换不回他的记忆。过往之事于叶上清而言,只如别人所经历的一般,他只如个旁观者。若说有煎熬,便是他始终站在万理身侧看得明明白白的,万理所经历的煎熬和痛苦——哪怕万理他表面平静,身子因魂木所铸灵脉自行运转而显得愈发生机勃勃,可叶上清只觉得现在的他只剩了空壳。心却是早已经随着自己不记得的那个叶上清死去了。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这翻涌的情绪是不安和心疼。而这点痛楚随着万理一天天越发突显的颓然和死气而愈发壮大。
日出日落,叶上清数了几十次,便被这发了疯一般的心疼和担忧搅扰得再数不清。这期间万理也出去转过几次,可都只像个游尸一般,没有丝毫生气。
他听见万理对姜鹤说,将神农谷更名为清虚谷罢……上清便会想见我了罢 ?
叶上清苦涩地笑了笑。无所谓了,这些前尘往事其实他早无所谓了。他只想碰到眼前这人而已,想告诉他自己在。并没有不想见他。
他听见万理说,上清既让我活着,我怎能违了他的心意?
叶上清被这一点嘲讽窒得厉害。他想掀桌子,想砸墙,想狠狠扇自己一个巴掌,可却连搅起阵风都做不到。这点愤懑和心疼积压在一起,无处可泄,只化作利刃一般插入他胸口,而万理神色却仍然平静。
这般过了些日子,一晚,万理坐在桌前,拿着终于雕出了五分像人的一个木人,叹了长长一口气,不知第多少次轻声唤道:“上清。”
叶上清知道万理看不到亦听不到,却还是立即应了:“我在……我在。”
万理却怔然片刻,突然掉了泪。叶上清消散后他便再没哭过。此时大颗泪滴却无声砸落在了木人上,蕴出一片朦胧水迹。叶上清觉得自己似乎被这泪生生撕扯开了个口子。执念如山呼海啸一般在他胸腔内沸腾了起来,灼痛到如下了油锅地狱。
万理终于接受他已经消散了的事实了。叶上清想,万理撑不住了。
他上了前去想拥抱万理,却再次碰了个空。
这是天道对自己背信弃义抛下万理的惩罚罢?——叶上清颤抖地立在一侧,看着万理回过神来,探手去抹那越掉越多的眼泪,而后终于自嘲地笑笑停了手,任凭泪水淌了满脸,而后汇成珠子砸碎在地上。
再也触不到他,看着他痛极落泪,却连安慰都给不了。叶上清徒劳地一次次探手想碰万理,一遍遍大声告诉万理,自己还在,可房间仍是一片死寂。
这种被感知不到的方式存在有什么意义?唯一的意义便是让他后悔自己亲自把万理推到了这般痛苦的境界中,后悔自己选了逃。自己在万理面前消散何等残忍?情急之时来不及细想,可这些时日后怕却如退了潮露出的巨石,一座座张牙舞爪地显露了出来。人未亡,心已亡——时间并不能治愈一切。自己把他推进了深渊,却还自认为是为了他好——叶上清如坠冰窖。
随后不久,万理便出了门。叶上清第一次没跟上去。他被浓雾混沌重新包裹了起来。白鹿上仙的魂魄再次出现,只是寡淡模糊了不少。他开口问:“后悔了么?”
叶上清动了动苍白的唇角,颤声问道:“上仙能让他忘了我么?”
白鹿摇了摇头:“我试过,不行。”
叶上清惨然笑了笑:“这般折磨之下,他也不想忘么?”
白鹿低了清冷的眉眼,道:“忘便连甜都一并忘了。但凡有一丝甜,谁会想忘?”而后他笑了笑:“还来得及……你还可以回去。”
叶上清听清了,却又觉得像没听清一般:“白鹿上仙,你说……我还能回去?”
白鹿上仙点点头道:“就是会有点痛苦。”
叶上清:“无妨。”
白鹿守陵的一魂所化的人形便轰然散去,化作了星点光芒裹住了叶上清。
叶上清没想到那痛苦还是皆数让万理承受了去。。他便看着万理欣喜若狂地从地下刨出秦观的尸体;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一缕烟雾般的残魂回了宅子;看着他每日受那裂魂之痛养着自己的那缕被白鹿散了一魂护住的残魂;看着他捧着魂木仅剩的一只嫩芽生生插入自己的血脉之中滋养;看着他刀工愈发精准,直到魂木养成,雕出与叶上清一般无二的相貌——
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便是叶上清这六年承受的痛了。
而后叶上清听万理说:“等了这么久了……你一定也迫不及待想再见了罢?”
叶上清睁开眼的时刻,万理正背对着他坐在茶桌旁。万理手指僵硬,捏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举在眼前死死看着,不敢回头。叶上清坐了起来,万理仍然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对他的起身,下床,缓步走向自己恍若未觉。
叶上清只觉得魂木雕成的身子异常沉重。他的一魂一魄太弱,几乎有些压不住这身子,走那几步路只觉得用尽了所有力气。而后他终于走到万理面前,然后如六年来无数次一般伸手去碰万理的脸。这次,他终于碰到了——带着些温度。是熟悉又陌生的触感。
万理涣散的眼神终于缓缓聚出了神采。他抬头看向叶上清,有一瞬间的茫然和无望。他手中的茶杯滑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声音惊得外面起了一片蝉鸣。万理带了点鼻音,轻声道:“这是梦罢……?上清?”
叶上清没有答,他闭了眼,一口咬住了万理的唇,念了六年却从没被对方听到的字句在二人交缠的唇舌中碎了一地:“我在。”
叶上清尝到一丝咸味,而后便是一股血的腥甜气息。他愣了愣,看到万理咬破了唇,茫然的神色一轻,转为一点欣喜若狂——有痛感,这不是梦境。叶上清顿时了然,铺天盖地的心酸淹没了他。他皱眉抚上万理唇角,声音因有些不习惯这身子而显得有些呕哑:“胡闹。”
下一刻他身下一空,万理竟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还有更胡闹的。”
两人的衣物在这几步路间被撕扯得粉碎,叶上清被万理狠狠地扑倒在了床上。他魂魄和魂木所造的身子契合完好,这般大的动作竟没让他有丝毫不适——除了被摔得有些疼之外。万理欺身压上他,发丝挟裹在二人紧贴的胸前,细微的麻痒搅得叶上清叹出一口断断续续的气。叶上清魂木所造的身子似比原装的知觉更为敏锐些,敏锐到他迅速便被点燃了一般。迟了许久的肌肤之触在二人之间迅速催化为一场你争我夺的交~缠厮~磨,薄汗之下的肢体~交~缠尤显旖~旎热切。万理的鼻尖蹭着叶上清的脸侧,呼出的热气让他耳尖泛起了一层红晕。下一刻,他的耳~垂被万理整个含了进去。温热的舌~尖在叶上清耳廓游走了一圈,他浑身一颤,唤了一声“万理”,万理低低的应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他放开叶上清,撑起身来定定看了他片刻,再度轻柔的吻住了他。唇舌交织间,叶上清断续道:“日后不许……再那般对自己了。这六年,我都在你身边看着你呢。我日日……心如刀割。只想着早点醒过来……想见你。”
只影系人间,何不同生死?叶上清闭了眼,舔了舔万理自行咬破的嘴角,逐渐加深了那个吻。
万理便再难自持,粗暴地闯了进来。叶上清没有退让,只反手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这次……
不会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