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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夏鸥似乎同杨简和解了,并且又恢复了往日小贱的亲切称呼,而在她热烈的攻势之下,管秋双的态度也有些软化。虽然生活还是照旧的空旷而了无生趣,杨简终于能从中找出些活着的意义。

      他们陪着兴高采烈的夏鸥把杨简送给她的画寄了出去,或许这封信永远也没有人能够来接收,但管秋双与杨简并无一人说出他们心中的猜测。

      困锁的日子过得久了,连杨简都忘了自己是笼子里的畜生,直到有一天,他被从老袁房间里跑出来的小姑娘死死拉住。

      杨简是这样一个怂货,于是他挣开了那个女孩的手转身逃走了。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最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他在食堂又见了那个女孩子两次,女孩看他的眼神并无幽怨,只是透出一种颓然的死态罢了。

      三天之后女孩在自己的宿舍吊死了,什么遗言也没有留下,老袁指派了几个年轻姑娘收拾现场。杨简刚刚劳动回来,跟在一群男同志的后头,隔了老远,老袁一抬头却跟他对上了目光。他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这天管秋双没有回来,同样不在的还有夏鸥。

      杨简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思考他们是如何一起奔向戈壁滩,如何摇落沙枣树上的沙枣,如何嘻笑,如何像两条鱼儿一样赤诚相对,在枯萎的河床上挣扎起舞。

      管秋双说他喜欢那样的旷野,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感受到自由。

      他不再黏着管秋双,因为管秋双总是和夏鸥一块,他便成了多余的。他坐在那些壁画的面前,壁画上的神佛都高高的扬起头来,人世中的七零八落与他们无关。在那惶惶的五光十色里,他渴盼着有一瞬菩萨低眉。

      管夏两人的恋情很快在这群年轻知识分子里传播开来了,这枯燥无味的气氛里,这种色彩明丽的,最能抓人耳目。杨简不听不问,整个人都沉到了那些斑驳的色彩里,也希望不要有什么人来自己这里打探。

      杨简去劳动,去的最早回得也最晚,正好撞上了老袁。自从上回撞破了那事儿,他本能地躲避着老袁,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给他定个什么罪名,他就能死得不明不白,就像他在夹边沟的时候一样。

      老袁的脸上带了些伪善的笑容,跨着大步走到了杨简的身边,然后口气自然地发号施令:“你待会儿把夏鸥叫过来。”

      这个声音蓦地在他脑子里炸开了花,他一脸惊愕地抬头看向老袁,老袁只是满不在乎地说:“她同你不是挺亲切?你去叫她,她总会过来的。”

      那声音几乎像是诱骗,仿佛杨简把她叫过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似的。而老袁的态度像是笃定,杨简不会拒绝。

      隔了几秒钟,杨简没有动,只是轻声道:“她是管秋双的女朋友。”

      老袁呵呵一笑:“还不是一双破鞋?”

      破鞋这种东西在有些男人眼中是妙极的,在管秋双不在的时候,杨简也经常听到边上的人说夏鸥是破鞋,他们还会调笑着问杨简,你一直跟着管秋双,有没有看过他们乱搞。

      从前夏鸥没同管秋双好上的时候,他们只会骂管秋双,而当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那夏鸥便是自甘堕落了,不合他们的意了,便成了他们口中可供取乐的□□货色。

      杨简那双过于怯懦的双眼望向老袁,沉默着摇了摇头。

      杨简从前吃过观音土,名字很好听,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救人水火,吃下去肚子就不饿了。但他理智地知道,这东西吃了一样会死,于是苟且偷生的他只是尝了两口以满足口舌之欲,便落荒而逃。

      佛典里还有一种菩萨,名叫锁骨菩萨,也叫佛妓,在正统中难得一席之地,只是在那些艳俗的小说里略窥其态。

      关了灯的时候,破败的墙壁同敦煌的壁画并无二致,同样的,关了灯时,是美是丑,是男是女,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老袁那胯上的二两肉把杨简的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一直捅到他的喉咙口,让他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房间里漆黑一片,杨简可算能肆无忌惮地掉眼泪,他努力抑制着自己肩膀的颤抖,可是徒劳无功。

      老袁便夸他:“你也有够贱的,为了那么个破鞋。”

      杨简是无法反驳的,也不想反驳。他此时正自轻自贱着,好让自己能够忍受满嘴的腥气。

      他母亲也是上吊死的。

      那个时候正是武斗的热潮,他的父亲被扯到大街上去批斗,他仍旧穿着他被带走的时候穿着的那件衬衫,背后破了个大洞,鼻梁上的眼镜早已不知所踪。因为是夏天,背上的皮肉已经烂得粘在了一起,流出的脓水发黄。

      母亲去找了机关里头的人,一个晚上没回来。

      第二天他的父亲还是被拉出去批斗,那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学生命令他供罪,用棍子搅和那块翻烂的皮肉。而他已经没有了供罪的能力,他那破锣嗓子里,只能夹杂着浓重的气音发出哈——哈的声响,像个破鼓风机。

      母亲拎着一把枪找到了街上,然后朝着她的丈夫开了枪。她没什么准头,后座力把她往后推了两步。

      她那没死透的丈夫依然在地上发出鼓风机似的声音,于是她又开了一枪,那声音终于停了。

      女人把她的丈夫打死了,便转身离开了。她从前是教舞蹈的,即便是一身疲态与狼狈,留下的背影也不失风度。杨简肖了他母亲的相貌,却从来没有像她母亲那样讨人喜欢,也许是因为他太过畏缩,但是骨头太硬了,难免会折。

      第二天一早杨简从床上醒来,电风扇还在吱呀吱呀地吹,吊在上头的母亲的裙摆,也一晃又一晃。

      这是杨简每一个噩梦里会重复出现的场景,风扇未能吹走那令人作呕的尸臭,是以后来他回忆起父母,所能记得的便是那扑鼻的臭味和流脓的后背。

      他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往事为何在此时喷涌而出,但他理智地把它们驱逐出自己的大脑,然后把自己放入另一个狂热而令人作呕的遐想里。

      他幻想着,在黑暗中没人看见他脸上的眼泪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

      他极尽所能,用他学过的,所有的美学知识,所有的构图技巧,想象出一片一望无际的旷野与垂落的孤月。沙枣树的叶子随风而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他现在正在为为管秋双口【不可描述】交,他也愿意同管秋双性【不可描述】交,他们赤身裸【可能会屏蔽】体地奔逃向最深的戈壁滩里面,在里面做野人,直至饿死。

      反正关了灯,是谁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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