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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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阿梁起得很早，他惦记着昨天忘了浇水的树苗。梁爸已经出门了，早上必须在集市开市之前把鱼运过去。所以，阿梁今天不用看鱼棚啦！
阿梁美滋滋地吃完了早饭，今天他有一整天可以随意支配的时间。
先把松子树的水给浇了，再回来好好睡一觉！阿梁计划着。他从昨天那条路去了峭壁。清晨的风夹杂着微微的凉意，阿梁加快了脚步。当阿梁哼哧哼哧地爬上峭壁，已经有人比他更早到了。
是昨天的那个衬衫少年！阿梁惊叹，居然能起这么早！
阿梁好奇地打量着少年，从他身后走过。少年仿佛定住了，只盯着眼前的汪洋大海。
既然不与人言，他又何必自讨没趣。阿梁心想。匆匆掠过少年，阿梁再没看一眼，直接奔着峭壁去了。
峭壁下的海浪日复一日地拍打着岩石，激起一层层白色的泡沫。阿梁熟练地攀了上去，挪到了峭壁对面。小松子树被摆放在岩穴口，经过昨天一天的炙晒，此刻依然精神抖擞地挺立着。阿梁松了口气。
他走到小松子树旁直接坐下，伸出手抚摸着枝叶，明艳的翠绿色跳动着生命的活力。海边的早晨清新温润，阿梁享受般闭上了眼。海风从他脸上轻轻抚过，夹杂着海浪声偷偷钻进耳朵里。阿梁整个身心仿佛是泡在大海里，那种浮动的、自由的、漫无目的缓缓流动的快意，仿佛海水灌注般闯进身体，渗透入四肢百骸。
阿梁闭着眼，嘴角难得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静谧安详。
阿梁坐了许久，日光由温暖慢慢变得炙热，晒得人发晕。他起身，进岩穴里拿了水壶，又给小松子树添了点水。
阿梁不知道自己把这棵小松子树挖出来是错还是对。他不懂怎么种树，只知道要浇水，浇多少合适也不清楚，万一没养活……回想起当初自己不顾梁爸的嘲讽非要栽种这棵松子树，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因为什么呢……
忙完了灌溉幼苗的大任，阿梁准备回去做午饭。梁爸和李叔爹差不多快回来了。
阿梁原路返回。刚挪到窄道的另一头，准备跳下的时候，一个人影刹时出现在阿梁的落脚点。阿梁一惊，连忙重新攀上峭壁，却不想手抓了空，幸好脚及时收了回来，稳住了重心。
阿梁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惊出了一身冷汗，抬眼往下看了一眼，海风卷着大浪狠狠地砸在岩石上，这要是掉下去，粉身碎骨可不是开玩笑的。
阿梁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盯着那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那个城里来的阳光美少年！
阿梁看着眼前这张清秀的脸，明明做错了事，却丝毫变化都没有！阿梁瞬间就来气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这峭壁边上能随便堵人吗？有病就赶紧回家治！别在这祸害人！”阿梁一通大骂，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刚刚是真的被惊到了。
站在峭壁边上的美少年，听了阿梁的话，只嘴角有了片刻的松动，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阿梁不服气地和少年对视了许久，最终还是先败下阵来。他看不懂少年的眼神，一汪死水般，什么都没有。
阿梁瞧准了少年边上的一块空地，跳了过去，稳稳落地。少年转过身去看他。
“看什么看！”阿梁没好气地对着少年说。他这才想起来，刚刚少年还在岩石那儿，怎么这会儿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跟踪我！”阿梁肯定地说。“你到底想干嘛？”阿梁没想到，这人主动找他说话都不搭理，转过头居然还来这套！
少年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瞳孔迅速黯淡下来，停顿了两三秒立刻转身跑了。
阿梁愣住了，他有点懵。明明是少年做错了事，怎么那副表情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他才是吓坏了好不好！
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阿梁烦躁地揪了揪脑袋。
“铛铛！”梁爸拿着筷子使劲儿敲了下桌上的盘子，阿梁惊得浑身一抖，差点连手里的饭碗都扔了出去。
“爸！你干嘛呢？”阿梁不耐烦地吼道。
“我干嘛？你吃饭把魂儿都快吃丢了，我替你作法呢！”梁爸接着阿梁吼。
阿梁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走神了，低头对着梁爸软语，“我吃饱了，您慢慢吃吧。”说完，阿梁放下了碗筷，出去了。
梁爸盯着阿梁背影喃喃，“臭小子，现在有了心事都不会说了，他以为自己是谁养大的……”
阿梁沿着去后山的路一直往前走。
这是一条青石路。一颗颗小石子在这长久的岁月里被打磨得光溜溜，即使赤脚踩上去都不会觉得咯脚。阿梁在这条路上不知走过多少遍，以前他只要一受气，就喜欢往后山跑。
去后山的人少，一年也没多少人上去，阿梁到了后山就像到了自己的专属地盘，想干嘛就干嘛，想怎么撒气就怎么撒气，反正没人管他，也没人说他。
阿梁现在往后山走基本属于下意识行为。他心里烦躁地很，满脑子都是那双猝然黯淡的眼睛。
这又不是我的错！他可是害得我差点儿从峭壁上摔下去！
可万一他不是故意的，我骂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骂的是什么来着？？？
……
阿梁一路上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平时休息的大岩石。海浪依旧如同昨天那般不知疲倦地一波又一波拍打着海岸，只是旁边的那块石头上却不见了昨日少年的身影。
“果然是被我吓跑了吗？”阿梁轻声说了句。回应他的就只有夹杂着呜呜声一啸而过的海风。
阿梁抬起头，眼神迷惘。过了一会儿对着天空轻轻呢喃，“我果然是个灾星吧。村子里的人不愿意搭理我，学校里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相处，好不容易来了个不知道内情的外乡人，我都能给人分分钟气跑了。”
阿梁叹了口气，就势躺倒在岩石上，闭上了眼睛。胸襟不似平常那般平坦开阔，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阿梁很清楚自己在村子里扮演的角色。以前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像空气一样透明就好了，没人看得见他，也就没人想得起他，更没有人怨他。后来上了学，阿梁觉得不对了。谩骂的老人，嚼舌根的村妇，紧追不舍的阿狼，总有人想撕掉他好不容易披上的透明外衣，暴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才肯罢休。他没有空气那么重要。自己的存在对于这个村子而言不过是多余，他该是沙滩上的一粒细沙，即使被踩入泥底，消失了，不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阿梁不是没有过怨，只是怨过后只能是不得不放下的释然和些许理解。他还能怎么办！
至少还有俩老头。阿梁时常这么想。可若是有一天连这俩老头都不在了……
阿梁突然感到一阵心慌。他似乎还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有一天，这个村子里最疼爱他的两个人都不在了，那他该怎么办！？
海上的乌云开始聚集，一声雷鸣将阿梁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今天会有场大风暴。村子里的船全都停在了村口，没有一艘出海。自从十三年发生了那起大海难，村民们在天气不好的时候绝不出海。
乌云从海上慢慢往村子这边聚拢。阿梁刚想找个地方避雨，这豆大的雨点说下就下了。
“坏了！”阿梁一拍大腿，他想起来小松子树还在岩穴外面呢！
都怪刚才出神太久，把正事儿都给忘了！阿梁懊悔，冒着雨就往峭壁奔。
雨还在下，峭壁边上的窄道比平时湿滑，阿梁过的很小心，可算是到了岩穴口。
阿梁站在雨中，却发现小松子树早就搬进穴里了。他赶紧跑进洞穴里，却不想和正从里面出来的人撞了满怀！
阿梁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怎么会是他！
少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湿答答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雨水。
他眉目清亮，只盯了阿梁几秒，便朝着洞外走去。
“诶！你等等！”阿梁伸手挡在少年面前，“外面雨下得正大呢，你现在回去太危险了，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
少年没动。阿梁以为他肯定是因为上次的事而不快，正纠结着要不要趁现在道个歉，却见少年突然转身回到洞里，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阿梁只好先跟着走了进去。
外面的雨纷乱嘈杂，洞里却是安静了许多。阿梁和少年都没有说话。阿梁下意识地摆弄着手上的小枯树枝，想着如何化解现在这种尴尬的气氛。
“松子树，是你搬进来的？”阿梁小心翼翼地问道。
少年抬头皱了皱眉，看到阿梁指了指摆放在少年身边的松子树，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也不是完全不能交流的，阿梁心想。
“谢谢。”阿梁说道。
少年看着松子树，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儿，阿梁又问道，“你是第一次来渔村吗？”
少年仿佛看树看得入了迷，对于阿梁的问话丝毫没有反应。
阿梁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虽然洞里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很有可能并没有听见他说话。阿梁咳嗽一声，搓了搓双手，浑身上下泛起一股不自在。
阿梁不擅与人交往。
他几乎从来没有和梁爸，李叔以及学校老师之外的人相处过，尤其是跟同龄人，除了和阿狼的那段历史外，阿梁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其他人。
而显然，他和阿狼的那点旧账完全不具备参考价值。
阿梁不知道他现在是该说话来掩饰刚才的尴尬，还是该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过，只好和少年一样一言不发。
阿梁一边坐着等雨停，一边不时地观察着坐在角落的少年。他发现少年的专注力简直惊人！ 可以一直盯着松子树不移开视线。如果自己有这份专注，肯定能少挨不少骂，阿梁心想。每次梁爸让他看渔棚，十次他能有九次提前溜。
没过多久，雨停了。夏天的阵雨总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情绪表达得最为直接，一点都不遮掩。
“雨停了，咱们出去吧。”阿梁说着，站起身走到松子树面前，准备再把它搬出去。待会儿应该会出太阳，松子树吸饱了水，还是得要阳光多照耀照耀。总是待在阴暗的地方，迟早是要烂根的。
阿梁弯腰，双手才碰到底座边缘，少年立马扑过来，拍掉了阿梁的双手，一双俊眉都快连成一条直线了。
阿梁被少年这突如其来的一拍惊到，不由得大吼，“你干什么？！”少年却是不管阿梁吼得有多大声，一双眼睛直直得瞪着阿梁。
阿梁摸不透少年的性子，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解释道，“太阳一会儿该出来了，这树不拿出去多晒晒太阳，会枯死的。”
少年的眼神里终于有了松动，他弯下腰，一把抱住松子树底座，转身就往洞外走。
阿梁头一回见着比自己还不讲理的人，心里不禁啧啧称奇。不过这树好像是我的吧，怎么整得就跟他的似的。阿梁腹诽道。
果不其然，暴雨之后仍是晴空万里。即便是经过了一场风雨的洗礼，阳光下的松子树依旧鲜艳挺拔。
阿梁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体温烘干的差不多，他并不打算在这久留。下这么大的暴雨他都没回家，梁爸该担心了。
阿梁走之前又看看了少年，他盘腿坐在岩石上，眼睛里仿佛装着星辰大海，就像阿梁第一次遇见他那样。
“明天见。”阿梁轻声说道。
少年并未回头，阿梁却并不在意。仿佛就只是多年的玩伴，许下了再次相见的承诺而已。
阿梁第一次说，“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